知乎故事大赛-《尾巴岛》21-30

玉竹加盟网 2023-06-29 21:24:32

【导读】21九儿大离山的冬天快到了。九儿已经习惯了闹腾调皮的折腾,现在就算孩子在它面前跺着脚地吓唬它,它也趴着爱搭不理,除非是庄离敲它的饭盆,它才会连蹦带跳地蹿回来围着庄离转。九儿是王承成家旺蛋的儿子,庄离刚到学校没几天,旺蛋就生了。开学之后,庄离从王承成家搬进了学校宿舍,王承成看他一个人孤单,晚上学校又黑灯瞎火的,就抱了一只给庄离,让他留在身边做个伴儿。那天是初九,庄离就给狗儿子取名叫九儿。九儿成了庄离...


21 九儿


大离山的冬天快到了。


九儿已经习惯了闹腾调皮的折腾,现在就算孩子在它面前跺着脚地吓唬它,它也趴着爱搭不理,除非是庄离敲它的饭盆,它才会连蹦带跳地蹿回来围着庄离转。


九儿是王承成家旺蛋的儿子,庄离刚到学校没几天,旺蛋就生了。开学之后,庄离从王承成家搬进了学校宿舍,王承成看他一个人孤单,晚上学校又黑灯瞎火的,就抱了一只给庄离,让他留在身边做个伴儿。那天是初九,庄离就给狗儿子取名叫九儿。


九儿成了庄离入乡随俗的重要道具。有了九儿在身边,村里的娃娃愿意靠近庄离,愿意跟他说话,老师和学生之间有了可以共同讨论的对象。九儿天性继承了田园犬热爱自然拥抱自然的特点,不怕生也不卖萌,给吃的就摇尾巴,欺负就咬,哪怕腿短毛细,也能把熊孩子追到跳下田埂糊得一身泥。九儿和庄离感情很好,在学校的每一个漫漫长夜,庄离趴在桌上备课写材料,九儿就趴在庄离脚边,不吵也不闹。庄离无聊了就和九儿说话,九儿也听,听得多了,九儿就成了村里唯一一个听普通话长大的生命。九儿不挑食,也没得挑,庄离吃什么它就吃什么,有时候撒欢跑累了,吃不饱,就自己去外面扒拉吃的。最远的一次跑回自己娘家蹭饭,直到夜里才被庄离抱回学校。


茉花庄的学校建在山腰上,有一条缓坡路,要绕着山腰走一圈,得走20多分钟。孩子们经常迟到,就热衷于爬近道,从陡坡手脚并用地攀上去,一般不到10分钟就能到操场。庄离几次想尝试一下爬陡坡,无奈自己从上学开始就忽视体育运动,不光力量不足,协调性还差,看着娃娃们上蹿下跳,自己当老师的只能羡慕,迈开双腿走缓坡。后来实在不想走罗圈路,干脆能少下山就少下山,就把学校当成自己家了。


庄离最怕的是下雨,只要一下雨,山路就没法走,陡坡缓坡都是泥泞。为了盖这所学校,当年砍了半座山的树,也没种回去,雨水一大,人就难行,村里人就不让娃娃上学。所以孩子们看见下雨就开心,都不用请假;庄离看见下雨就犯愁,不但课又落下了,自己还得一个人在学校待一整天。


站在操场上,能够看到茉花庄的全貌,夹在几座山的山沟里,几条小溪冲刷出的平地,村民们世世代代在这里生活。雨季捕河鲜,冬季晒山货,春秋季靠耕田劳作营生。他们不争不抢,把人情和规矩看得比命还重,一个村子就像一家族人。王承成花了一整天时间,拉着庄离挨家挨户地走了一遍,每个村民都很客气,要摆饭桌请新来的老师,王承成一一婉拒,最后还是把庄离带回自己家吃住。王承成把庄离介绍给全村的人,是想告诉他们学校又有老师了,娃娃们该来上学了。


初冬的大离山,早已经不是几个月前漫山碧绿的样子,深秋的金黄在几阵寒风之后纷飞枯萎,灰褐色的群山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大离山的山都不太高,海拔超过1000米的峰都寥寥可数。大离山的美在于连绵不绝,层峦叠嶂的山脊线像工笔画一样悬浮在远方的天空,越远越浅,隐没在云里,仿佛有着无数永远也到达不了的秘密。


听过几次庄离上课之后,王承成就放心地把教学任务派给了他,自己则忙碌于招生工作。大点儿的孩子家里,一逢农忙时节就不愿让孩子来上课,不如去田里帮忙干活,而且一呼吁就是一群。王承成就要挨家挨户去游说,连蒙带骗再附赠几句违反《义务教育法》的恐吓,才能把孩子接来。小点儿的孩子家则好得多,大人权当是把学校当成托儿所,免得自己操心。村里只有两户人家是正经支持孩子上学,都是因为自己在镇上务工,算是见过点儿世面,知道读书有可能改变命运,而茉花庄小学的学费自己也承担得起。


20块钱一个学期的学费,王承成一般在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才能全部收齐,只要能收齐,多晚都算满意的结局,不然期末考试的考卷王承成就得自己掏腰包去印了。


庄离学着听懂了茉花庄的方言,虽然自己讲不好,但是利用上课的工夫,把普通话和方言混搭在一起,不妨碍交流。有几个娃娃学普通话很有天分,庄离就多和他们说话,有些实在改不过来的,庄离就多听他们说话。有九儿在,庄离和孩子们之间交流的机会很多,反正山腰上也没别人,庄离没事儿就带着九儿在学校转悠,上课时就把九儿丢在操场上。天渐渐冷了许多,山上更是风大,庄离翻遍了房东给自己寄过来的行李,也只翻出两件毛衣和外套,回想了一下,自己对衣食住行一直也没什么概念,在打包行李时丢了不少东西,仿佛丢了棉裤就能丢下笨重的脚步。


庄离把一件缩水了的毛衣铺在了九儿的窝里,和他一起看大离山的第一场雪。九儿很兴奋,不停地叫唤,声音回荡在黑幕般的夜空中。


王承成从梅镇学习回来,推着自行车爬上学校找到庄离,要他下课了去家里吃饭。庄离想到盘山路又要走个来回,心里不是很情愿。王承成从自行车后座上丢下一捆棉被,叫了两个大孩子给送到庄离的宿舍,说:“俺从梅镇买了酒,你嫂子今天杀了鸡,下课了你就过来,晚上喝多了就别回来了,天怪冷的。”


王承成没说谎,从梅镇带回来的是有商标有纸盒的白酒,王承成老婆也焖了一锅自己家养的大公鸡。这几个月来庄离习惯了粗茶淡饭,每天就着萝卜白菜啃米饭,突然看见油光闪亮的红烧鸡,也是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一边喝酒、吃肉,一边问王承成家有什么喜事。


王承成道:“你来也快一个学期了,期末了,教学任务重,你水平高,娃娃们都听你的话,俺这个校长总要表示表示。愿意来俺们这个穷地方教书,本来就要感谢感谢的。”


庄离在茉花庄和王承成家最熟,相处下来,也没再把自己当外人,听王承成说得这么客气,就知道他有事要找自己,问道:“哥和嫂子是不是找俺有事?”


王承成和老婆对视了一眼,自己没说话,他老婆倒是开了口:“庄老师,俺们就想问问你,过了年还来不?”


庄离看了看王承成的老婆,山里人并不掩饰自己的内心,也掩饰不了,王大嫂看庄离的表情,就像在恳求一个大夫救命。


庄离道:“我当什么事呢,哥和嫂子要是想俺来,那俺肯定要来。”


王承成两口子立刻眉开眼笑,双双给庄离夹菜,本来不大的碗里瞬间多了两个鸡大腿。


见庄离表了态,王承成松了一口气,点了支烟道:“以往来俺们这儿教书的,长则一个学期,短则过不了几天,一般一两个月就已经算长了。山里太苦,比不上城里,好多凑热闹的小年轻刚来的时候也很坚定,后来也就教不下去了,就走了。”


庄离道:“俺不觉得苦。其实城里也好,村里也好,苦都是人自己过出来的。俺在的那个城里,很多年轻人每天要挤一个小时地铁,中午吃地沟油做的盒饭,晚上睡在出租的单间里,每天要工作12个小时,呼吸雾霾的空气,你说这不叫苦吗?这比山里苦多了。但是他们觉得城里有机会,能挣钱,就不觉得苦。俺呢,在山上,出太阳就起来上课,太阳落山就回宿舍备课,有哥和嫂子照顾俺,有九儿陪着,俺不觉得苦,反倒觉得很享受。”


王承成激动得酒都倒洒了,用颤抖的双手举杯,三个人碰了一口。王承成道:“从来没有一个来教书的像你这样,你真是俺们村娃娃的福气。”


庄离又道:“哥,俺想在俺们村过年,成不?”


王承成夫妻俩连连点头:“成!成!那咋不成呢。你就在俺家过年,过了年村里有庙会,俺们让你坐正中间。”


“俺们村里还有庙会呢?”


“有啊,俺们村的庙会可气派呢,十里八乡都要过来演的,演三天,就在学校对面那座山上。”


“噢……”庄离想了想,“就是有个土地庙的那座山。”


“对。那块地方是俺们大王尖风水最好的地方,正月十五,这边几个村都要来演庙会搞节目,可带劲的。”


“俺们村谁去演哪?”


“村主任老婆带队的,也就是瞎哄个戏。”


“俺们学生能去演不?”


“哎呀。”王承成面露难色,“能是能,有的大村能出三四个节目,俺们村小,历年都只出一个。但是今年怕是不成,你不知道哇,过年的时候,每家每户都忙得很,娃娃都要在家帮忙的,还要走亲戚,那是每天都不得空,这日子也不多了,不太好练哪。”


庄离道:“上不上台倒不要紧,就是想——”庄离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外头大门砰砰作响,响了几下“哗啦”一声,村里小木匠张建军闯进来,心急火燎地喊:“王校长,五绊子又在打他家妞子了,你快去看看吧!”


“这个混蛋。”王承成丢下碗筷就冲了出去。


五绊子家住在土地庙的山脚下,两间土瓦房,一个土院子,院子里堆着捡来的垃圾,每个月清水冲会有废品站的人来收一次。跨过村里的渠沟,庄离还没拐弯就听见有女孩的号哭声。五绊子隔壁家的王家太婆站在门口朝拐里张望,见到王承成跑过来,哆嗦着小步迎过去,说:“又开始了,坏透了。”


妞子趴在大门上哭,边哭边敲门。王承成拉过妞子问:“你爸又打你了?”妞子点点头,哭得更加凶猛。晚饭后的时间天还没黑透,街坊四邻的人闻声走出来不少,男人看了两眼就回了屋,女人则围在院子外面指指点点。


王承成把妞子拉到一旁,让她和庄离站在一起,伸手拍了拍门,门锁着没动静。王承成冲门里大喊:“五绊子你把门给俺打开!”喊了几声,大门没开,门旁边的窗户开了半扇,五绊子端着饭碗朝王承成说:“俺当是谁呢,是王校长来了,砸俺家大门做啥?”


王承成拿手指着五绊子说:“五绊子你也奔40的人了,你一个男人游手好闲,就会打妞子,你有出息?要点儿脸不?”


五绊子扒拉一口饭,把碗放下,说:“王校长,你们当官的咋老是看不起俺们穷老百姓,你哪只眼看到俺又打妞子了?”说罢瞪了一眼妞子,“妞子,你爸俺打你了吗?”


妞子吓得后退几步,躲在庄离的身子后面。庄离伸手一拉妞子胳膊,才发现妞子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褂子,全身冻得发抖。庄离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妞子裹上,人群里响起一阵妇女的声音:


“这么冷的天,就给妞子穿这点儿,还关在外头,不冻死才怪。”


“自己还好意思觍着脸在屋里吃饭。”


“俺家剩的馍馍俺去拿给妞子吃,可怜摊上这么个爹。”


五绊子也听到议论声,扯着嗓子对院子外头嚷嚷:“死婆娘看啥看?家里没男人?王校长,俺家妞子不听话,俺当爸的教育孩子,应该不犯法吧?”


王承成说:“教育孩子是不犯法,虐待孩子罪加一等,妞子已经这么大了,你不送她上学,不给吃不给穿,现在连家都不让进了,你还知道你是当爸的?你这点儿脸皮村里谁不清楚。”


五绊子张嘴骂上:“王杆子,你还真把自己当官了,你那破烂学校能教啥?没去照顾你生意就一直跟俺家作对,你这点儿脸皮村里人就不清楚了?”


王承成恨得咬牙切齿:“五绊子,俺看你是不太长记性,想进去了是不是?想进去,你就把后事交代交代,俺王承成给你送坟。”


隔壁家太婆从家里拿了一个剩面馍馍,夹了点儿剩菜递给妞子。妞子把脏手在身上来回擦了几下,捧起馍馍就啃了起来,人群里又是一片心疼的声音。


五绊子恼羞成怒,指着外头的人群骂道:“你们逼死了俺爷爷,累死了俺爸,现在又合起伙来欺负俺,你们不得好死!妞子是俺丫头,俺自己家事不用你们来教训,都给我滚!”


妞子吓得哇的一声又哭起来,剩的一口馍馍掉在了地上,又慌忙捡起来往嘴里送。庄离夺过馍馍说:“这个不能吃了,吃了会生病的。”妞子眼睛盯着馍馍,不敢吱声。


王承成回身拉着妞子往外走,走两步回头对五绊子说:“妞子今后就住俺家,没你这个卖亲生女儿的爹。明天法院的不来找你,俺王承成跟你姓。”


王承成一路把妞子带回家,交给老婆照顾。庄离执意要回学校去,喝得少,走路还行。王承成争不过,就要陪庄离走一段。王承成气没消,一出门就开始念叨:“五绊子前两年想把妞子卖掉,就要送出去那天,来接头的人贩子在路上被逮了,把他供出来村里才知道。没卖成,村主任和公安就怕他虐待妞子,让他写的保证书,不然就抓他坐牢。这个五绊子就是个地痞,他爸垦了一辈子土,给他留了几分地,他只会偷鸡摸狗坑蒙拐骗,连自己丫头都下得去手,太不是东西。”


庄离说:“五绊子说你们逼死了他爷爷,又累死了他爸,是啥意思?”


王承成说:“这说来话长,他爷爷村里人都管他叫混三,也是个泼皮无赖。混三怎么死的俺也没见着,只是村里老人家都这么说,说是被下了咒,自己死在田里了,邪得很。混三死了之后留下个儿子,就是五绊子的爹,叫四垅,就是四傻子的意思。四垅是个老实人,也是个怂蛋,一辈子就在山底下垦了几分地混口饭吃。结果他家是有这地痞的种还是怎么的,生个儿子跟混三转世一样,地也荒了,房子我看也快塌了。”


“这种人还能娶上老婆啊?谁会来受这罪?”


“五绊子那个媳妇儿多半也是拐来的,村里人都知道,这个媳妇儿这里有点儿问题。”王承成指指自己的头,“但妞子没毛病,聪明也懂事,就是命苦。”


“那以后妞子咋办?”


“先过着吧。”眼看到了学校山脚下,王承成回身准备回去,“各人有各人的命,只能看妞子自己的福气了。”


庄离一路爬坡,到宿舍的时候酒气也随着汗散了不少,自己倒了杯开水,从箱子里把手机翻了出来。茉花庄只有微弱的通话信号,就算打得通电话,也常常听不清。村里人要打电话,得去村主任或者王承成家用固定电话打。搬到学校之后,庄离用手机的频率越来越低,后来竟到了一连几天都不会摸一下,而且宿舍里只有一个插座,平时要用来插台灯,也没地方给手机充电。少了手机,庄离发现生活反而更简单了,以前时不时就要刷一下屏幕的习惯也没有了,做事情专注了许多。


庄离把台灯拔下,把充电器插上,边喝水边等着手机屏幕亮起。充了一会儿,庄离看电池的信号多了一格,就拔了充电器来到操场上。九儿一晚上没见着庄离,刚见人回来又要出去,也跟着跑了出来。


“是我,庄离。”


电话那头停顿了几秒,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以为你死了呢。”


“还没呢,命大,土狼、土蛇都弄不死我。”


“这半年你连个消息都不回我。”


“我这边手机没网,打电话信号都很差,我现在在山上的操场,也听不太清楚。”


“你到底在哪儿?”


“先别问了,手机刚翻出来充的电,一会儿就没了,我求你个事。”


“我就说找我肯定没好心。”


“嘿嘿,我记得老杨那儿有个投影仪,他们平时也不用,方便的话,能不能寄给我借用一段时间,过了年还给你们。”


电话那头停顿了几秒。


“就这事儿?”


“是啊,就这事儿。”


“寄到哪儿?”


庄离一字一句地把地址报了过去。


“还要别的吗?”


“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帮我下一些动画片,《狮子王》什么的,装在优盘里一起寄过来。”


“还有呢?”


“嗯……暂时就这么多,别的不需要了,谢谢。”


“还有呢?”


“没了啊。”


“还!有!呢!”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有些生气了。


庄离木然,不知道怎么回应。


“你失踪了半年,都不知道问一下我好不好吗?”


“……那……你好不好?”


“不好。”


“怎么不好了?”


“接到你电话就不好了,很不高兴,很气。”


“我都离那么远了,怎么还惹到你了。”


“你就是惹人厌,不需要理由。”


“可以,可以,我讨厌我知道,但是请你务必帮我的忙。”


“再见!”


电话突然被挂断了。庄离放下手机,刚好也自动关机了。


夜色已深,白天见到的大离山已经完全隐没在星空的幕布下,整个世界只有微茫的月亮和一盏台灯在表达自己所在的方向。九儿冲着月亮叫了几声,它从没看过《狮子王》,学起来倒是有几分像。


22 清水冲有大王


糖厂复工的生产车间越来越多,厂里上年纪的人早晨买菜遇见了,问的第一句话都变成:“你家的复产了吗?”


在吴畏的提议下,糖厂生产车间和白梅糖业的骨干每周定期举行例会,通报双方的工作近况。一般都是赵松龙坐主席位,统管大局,负责开始和结束的发言,吴畏在旁边坐着,主持中间的一切。开了几个月的会,糖厂和白梅的这些中层干部都深刻体会到了吴畏的做事风格,通报工作时都主动删掉了修饰部分,把这个重担集中托付给了赵松龙。赵松龙压力也很大,虽然自己不需要事无巨细地管理具体工作,但是开会时也要认真听所有人的发言,好在结尾时总结响应,还要在遣词造句上推陈出新,避免千篇一律,以体现领导层都在进步的道路上不断追求。


例会一般在白梅糖业的会议室开,把糖厂的生产车间拉进团队之后,宾馆二楼改造的会议室就不够坐了,宾馆一楼原本的餐厅就被改造成了会议室,除了空调差点儿,空间倒能满足。


吴畏在12月的第一个周末组织召开了品牌改革半年工作会议,邀请了王大健来主持。王大健因连续接待县里各级领导考察,喝进了医院,趁清醒时段托戴秘书代为参加,表示只旁听,不发言,原则上支持品改小组的决策。戴秘书准时到场,却只坐在场边的座位上,微笑听会做笔记。


白梅糖业的轮值组长先发言。轮值也是吴畏的提议,每个科室主任轮值一个月组长,负责组织其他科室推进工作计划,出问题找组长,给吴畏省了不少事。赵松龙原本极其排斥这个做法,后来发现给自己也省了不少事,就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全力推广。轮值的组长也顾不上兄弟情长,在自己轮值期间也时不时大义灭亲。


这个月的轮值组长是销售科科长金洪涛,他打开投影的文件,汇报道:“各位领导,各位同事,品改工作开展半年以来,糖业公司目前实现了三个主打产品,六个衍生产品的市场投放,相关的经营数据已经形成表格在屏幕上。由于糖业产品的特殊性,目前主要的经营压力在于货款的回收需要周期,到年底可能会造成资金压力。从各渠道反馈的情况看,我们白梅品牌产品的市场接受度越来越高,相关需求量也在快速加大,预计到农历年底,会比目前的产量再增加35%左右,对生产提出了挑战。接下来,糖业公司的重点工作有三项:一、保质保量地推进产量供给,保证春节期间的销售,这块儿是江科长在统筹。二、拓展省外市场和网络市场,这块是吴组长亲自在抓。三、积极开展后续新产品的研发,推出更多糖制产品。”


江跃龙并没有明确的头衔,吴畏是组长,他是助理,但是叫江助理显得不尊重,所有人就按厂里习惯给他硬加了一个江科长的头衔,江跃龙也欣然接受。


糖厂生产车间主任赵光明接话道:“各位领导,我汇报一下厂生产情况。目前借助糖业公司的产单,厂里闲置的生产线预期在年前能够全面复工,工人也在陆续复岗,完成糖业公司现有的需求问题不大。但是现在有几个隐患,需要跟领导们通报一下。”


会议桌上众人纷纷摊开笔记本准备记录。


“最要紧的问题是原材料不够了,由于这几年减产,用不了那么多甘蔗,厂里降低了采购量和价格,导致很多农户改种了其他作物,甘蔗品质也有所下降。照现在这个速度,明年能保持现在的产量就不错了。”


白梅糖业的主任们眉头紧锁,但并不慌张,这不是自己的事儿。


“然后还有个要命的问题,厂里的生产设备已经老化得不成样子了,非常落后,生产中浪费大,成本高,品质保障很难。厂里只有经验非常老的同志才能使用这些设备,年轻的工人短时间内很难掌握。而且这批设备有一多半已经过期,随时都可能报废。”


要紧的问题和要命的问题都是糖厂的问题,白梅糖业的主任们都认真埋头做笔记,气定神闲不发言。


吴畏问道:“老赵你什么意见?该怎么解决?”


赵光明道:“要我说,原材料可以从外面采购。”


“不行!”采购科主任郭士兵反对道,“糖厂的立厂根本是造福梅县,拉动大离山区脱贫致富,如果我们厂从外面采购原材料,会犯政治错误的。”


赵松龙点点头,嗯了一声,表示赞同,算是自己深度融入了会议的讨论之中。


赵光明又继续说道:“采购如果不行,就只有一个办法:去底下号召农民继续种甘蔗,把园子再兴建起来。如果能增加一倍的原材料生产面积,明年就能保证车间生产。但是这几年糖厂信誉度有所降低,农民不一定会相信。”


“厂宣科可以配合下乡宣传,鼓动农民再投入到甘蔗生产中。”厂宣科股长林帆扬说道。


吴畏点点头,道:“还有呢,设备和工人问题怎么解决?”


赵光明道:“设备没办法,必须要更换新设备。现在我们厂的设备维修都找不到配件了,要全部更换生产线,这个最快也得半年的时间,还得厂领导班子牵头,我们定不了。生产线采购了,还要培训工人,年轻工人学得快,只要新设备投入生产,产量立刻就能翻几番。”


赵松龙很难得在会议中遇见自己擅长的领域,采购是一个,他敲敲桌面,说道:“大型生产线的采购更换事关重大,需要厂最高领导班子指示进行,也必须经过严格的招投标,不是短时间就能有定论。当然,我们可以积极向上面反映,争取早日提上议事日程。”


吴畏道:“这事的确很重要,事关咱们白梅品牌明年的业务格局,这个事我们紧急合计一下,必要的话直接去厂里做领导班子工作。”


赵光明补充道:“总之这几个情况,有一个解决不好,都影响明年的生产。而且现在时间已经快来不及了,农民一般在这时候就已经办好种子,等过了年就种了,这时候去宣传,来不及。”


林帆扬道:“这个事找农民没有什么效果,最好是直接由领导出面,找到各个村镇的政府,用半引导半强制的手段增加生产面积。这几天县里领导来考察得比较频繁,我看可以借助这个机会,让厂领导班子重视一下,一天都不能耽搁。”


“现在我们厂主要的原材料生产基地都在什么地方?”吴畏问道。


“现在主要是三个地区:第一个是镇北的扬梓乡和友各乡,这两个乡是产量最大的甘蔗基地,而且距离梅镇近,借助梅雨河的船运,可以相对方便地运输,所以一直是厂里最主要的原材料基地。但是这两个乡由于地处盆地,日照条件并不好,生产的甘蔗糖分偏低,只能用来生产普通的生活用糖。第二个是县西部和邻县交界的州蓝岭,州蓝岭的产量和品质一直都比较中规中矩,但是地形受限,想要扩张种植面积不太现实。第三个是县南部的清水冲附近,这片地方村落很多,地形和气候都非常适合,往年产自这里的甘蔗品质最好,但是由于距离梅镇较远,交通一直都不方便,所以这些年减产比较严重。”赵光明回答道。


“也就是说目前最有希望增产的地区是镇北和镇南两片基地。”


“是的,吴组长,尤其是镇南地区,我感觉如果能恢复最开始的种植面积,就基本能解决原材料的需求。”


“那甘蔗的种子怎么解决?”


“当地就可以解决,当地的甘蔗也是品种很好的,只需要把当地未外销的甘蔗做种,给予一些补贴就可以了。”


吴畏转头对赵松龙说:“赵总,事不宜迟,我觉得我们得尽快和南部基地建立联系,展开工作。”


赵松龙凝眉沉思道:“吴组长有什么打算?”


吴畏答道:“我建议两线行动,我和赵主任明天先去一趟,找到清水冲的乡长,把情况通个气。您这边把情况跟厂里做个汇报,请领导班子抓紧派熟悉生产种植的同志和代表赶过来落实政策,务必争取明年开春不影响原材料供应。”


赵松龙点头同意,并当场要求金洪涛立刻准备上报材料。


赵光明是厂里的老司机,快退休了,开车依然生猛。从梅镇到清水冲沿途少不了曲折回环的盘山路,在他的操作下就如同游乐场的过山车,次次有惊无险。吴畏几次让他开慢点儿,他都一笑了之,告诉吴畏现在修了路,条件比过去好了无数倍,以前的路就是这么开的,现在的路就更如履平地。吴畏劝告无果,也的确看赵光明手法娴熟,干脆闭上眼不去看前方的九曲回肠。


赵光明看吴畏突然没了反应,以为他生气了,把速度稍稍稳了一点儿,想说说话套套近乎。拍了两句马屁,吴畏没理他,赵光明也觉得自讨没趣,专心继续开车。


车子穿过一个隘口,眼前豁然开朗起来,原本崎岖不平的山地,突然间变成了大平原。


“这是什么山啊,老赵?”吴畏问道。


赵光明见吴畏开口求教,愉悦起来,回答道:“刚才我们翻过的叫大王尖,前面就是清水冲了。”


“这片儿你熟吗?”


“熟啊,怎么会不熟,早年间搞联产承包,我在这儿足足常驻了半年多呢。后来跑原材料,每季都要来待一阵子,那时候的路可是真不好走,每次我都吐。”


“这边的政府领导熟吗?”


“现任的不熟,嗨,反正都是那一套,我们厂在这边还是吃得开的,别看连年在减产,这边的政府机关对我们厂还是很优待的。”


“那今天你发言。”


“我发言?吴组长,你是领导,应该你说话才对。”


“我对生产不熟,万一说错了,影响工作开展,而且我跟政府打交道一点儿经验都没有。这一趟,你是领导。”


赵光明嘿嘿笑了一声,道:“那吴组长,我要说点儿啥?”


“我觉得直接一点儿,我们跟几十年前一样,是来帮农民脱贫致富的。直接说需求,要乡里支持,呼吁种我们的甘蔗。”


“行,我听你的。”


“另外,要乡里派一个熟悉当地种植情况、了解风土人情的人,陪我们到底下转一圈,我想看看,做做调研。”


赵光明把车停稳,车外已经有一男一女在等着了。赵光明和吴畏刚下车,对方就热情地告知乡长去学习了,这几天不在乡里,并表示乡长做了重要指示,务必要认真听取糖厂领导的指示,尽力配合工作。吴畏琢磨了一下,跟对方说道:“麻烦给乡长去个电话,说我们想简单汇报一下情况。”


“乡长白天可能会在学习,接不了电话,但我可以试试。”对面的男同志答道,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许久,通了,男同志在电话里低声说了几句,把电话递了过来。


吴畏示意赵光明接电话。赵光明也不客气,伸手就把手机接了过来,一通山呼海啸的方言,听得吴畏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本县人。


赵光明把电话还了回去,男同志又低声说了几句,把电话挂了。


“这两天就由我陪你们转转吧,我在机关就是专门负责农业种植的,对周边村子也熟,咱们先吃饭,边吃边聊。哦,对了,我叫邱德俊,叫我老邱就好。”


邱德俊是本地人,勤勤恳恳做了快20年公务员,一直在清水冲附近转悠。谈到生他养他的这片热土,邱德俊滔滔不绝,饭和菜都堵不住他的嘴。赵光明几次想把话题拉回主题,都被吴畏打断,放任其天南海北地扯话。


邱德俊向他们透露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这片地方各家各户都擅长种甘蔗,坏消息是各家各户都不愿意种甘蔗,因为甘蔗价钱低,要是能向农民保证回购,并且回购价能比去年提高三成,乡里就好做工作了。


赵光明面露难色,支吾不言,毕竟这个自己做不了主,得厂里做决定。刚想解释,就听到吴畏说道:“没问题,只要品质够好,高4成也可以。”


赵光明在桌子下面踢了吴畏一脚,吴畏面不改色继续说道:“老邱,我们厂即将全面更新生产设备,明年对原材料需求很大,厂里考虑到我们一直在县里采购,为当地老百姓造福,所以先派我们来打个前站。如果这边能满足原材料供应,厂里就不需要从外面采购。但是这两年农民减产很多,对我们开展工作有不小的影响,如果这个问题能解决,回购和价格都不是问题。”


邱德俊立刻拍拍胸脯,道:“我们先去乡展厅,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整体情况,明天再去几个最大的甘蔗种植村子走访一下,等乡长一回来,我就立刻跟他汇报具体情况。”


邱德俊对着乡地图向吴畏和赵光明做介绍:


“两位领导请看,这是咱们清水冲今年的农业种植地图,其中绿色的部分就是甘蔗园,所涉及的行政村有7个,分别是岗会村、南水村、九斗村、达唐村、浮船村、磨麻村和学福村,加上清水冲本身也是甘蔗种植大村,所以是有8个村镇的主要产业是甘蔗。再往南这一片地方,几年前也是甘蔗园,但是近几年村民换产了别的经济作物。我看这几个村子是我们这次的重点对象。”


“茉花庄呢?”吴畏问。


“茉花庄?茉花庄种不了甘蔗,茉花庄也属清水冲管辖,但是地处山北,气候潮湿阴冷,而且土地条件不好,从来都没有种过甘蔗。”


“山北?”


“就是大王尖的北面……这里。”邱德俊在地图上指了指,“大王尖不是一座山,是一排复杂的山脉,最高的那座叫大王尖,就在咱们镇子北边。你们来时的路,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到这儿的时候有一条小路,从那条小路岔进山里,再走两个小时,差不多就到茉花庄了。”


“藏在深山老林里?”


“对的,茉花庄连电话都还没通,手机都打不进去,经济情况很差。”


“老邱,南水村、九斗村、浮船村和清水冲,这几个村子和另外几个有什么明显的区别吗?”


邱德俊想了半天,没明白吴畏问的是什么意思,答道:“这些村子离得都不远,中间隔着的都是农田,要说这几个村子有什么不一样……我看也就是这些都靠北,其他都靠南吧。”


“靠北,靠大王尖?”


“这么说也行。这几个村子,还有茉花庄,都靠在大王尖边上。”


“大王尖是个什么样的山啊老邱?”


“原始森林,不是旅游景点吹出来的原始森林,是真正的原始森林。大王尖历史很悠久,但是环境很险恶,本地人都只敢在外围的小山上活动,里面是不敢进去的。传说大王尖里面……有大王。”


“大王是个什么东西?”


邱德俊让吴畏和赵光明坐下,招呼人倒了几杯茶,看时间还早,就饶有兴致地说了起来。


“大王是个什么东西呢?也没人说个准儿。每个村子都有不一样的传说,我小时候就听老人家说大王尖上面住着神仙,逢年过节还有人去山脚下磕头,求神仙保佑。但是别的村子就不一样,比如南水村,南水村盛传大王尖上有野人,吃人肉喝人血,能和野猪对打。还有人说大王尖里面是战争年代空降掉到山里的特务,也有人说是修炼成精的老虎,反正五花八门,都是迷信。”


“有人亲眼见过吗?”


“封建迷信的东西,谁能亲眼见过?从这儿到大王尖,有一个土庙,不知道什么时候修的,到土庙就不能再往前走了。老早前土庙里还有香会,后来就荒废了。不过……我记得我老婆说过,他们村上年纪的都说见过活神仙。”


“活神仙?”


邱德俊摇摇头,道:“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几十年前,我老婆都还没出世,还是听她爹喝多的时候说的,说活神仙还在他们村住过,还教书呢。我估计就是江湖骗子。”


赵光明对吴畏解释道:“那个年代,神汉神婆多得很。”


“那个年代人愚昧,哪个村没有几个算命的骗子?很正常。”


“邱大嫂是哪个村的?”吴畏又问。


“茉花庄。”


“这么偏僻的村子,居然有这么好听的名字,大嫂一定也是个大美人。”


邱德俊哈哈笑起来,道:“农村婆娘,没文化也没长相,就是过日子。茉花庄据说以前也不叫茉花庄,以前叫麻花沟,后来不知道谁给改的,搞不好是出了个读书人之类的。”


“那看来大王尖还是个有故事的地方啊。”吴畏也跟着笑。赵光明见状,也挤出一脸欢乐的表情。


“穷乡僻壤,都是胡编出来的,大王尖其实是个开发空间很大的山,咱们县也有很多山体开发成功的地方,做竹园、果园、景区都很有条件,只不过还没有注意到。只要山南经济能够搞起来,农民有钱了,就能把大王尖的名气做出去。”


“老邱说得有道理啊。原始森林在有钱人眼里叫景区,在穷老百姓眼里就是野地,趁咱们糖厂改革冲锋,务必要帮助当地农民富裕起来。我看啊,老赵,你今天就联系厂宣科,准备下乡宣传。”


赵光明犹豫了一下,小声说:“不等领导班子批示吗?”


“等,等的同时先准备。早一天下乡,就早一天见成果,入冬了,再不加紧就来不及了。”


赵光明点点头,不再吱声。


吴畏又对邱德俊说:“老邱,你觉得我们这次下乡宣传,情况会怎么样?”


邱德俊想了想,答道:“糖厂在这边有着广泛的群众基础,宣传肯定会有效果的,只是……还是要切实提高群众利益嘛,市场经济,老百姓也有自己的选择。”


“政策我们会尽快落实,铺排的工作还得仰仗你。”吴畏握住老邱的手,这是跟王大健学的。


邱德俊立刻变得目光坚定起来。


23 新玩伴


九儿不知道从哪儿带回来一只野猫,黄白黑的杂色猫,全身都是泥巴,痩得像只老鼠。九儿眼巴巴地看着庄离,尾巴一甩一甩,小野猫就躺在它身后,舔爪子打滚,好像不关自己事。


庄离问九儿:“你是要我收留它吗?”


九儿摇尾巴。


庄离又问:“那你们不能打架,知道吗?”


九儿继续摇尾巴。


庄离再问:“那你要把吃的分一半给它。”


九儿摇尾巴又叫了两声。


庄离抓起野猫,很轻,一捏就拎了起来。


“好吧,遇见了,就别再流浪了。”


按照传统,小野猫取名叫小七。小七成了庄离的第二个宠物,也成了九儿的伙伴和学校的新成员。原本已经对九儿失去兴趣的娃娃们重新燃起了好奇心,看九儿和小七打架成了下课的好节目。


庄离收留小七的前一天,刚刚从梅镇把渥颜寄来的包裹拿到手。收快递的地点在梅县中学门口一个叫二宝超市的小商店,专卖各种文具和零食,超市老板曾经是王承成的学生,大名叫王虎,小名叫二宝。王承成去梅镇通常都是坐车到清水冲,再让他女婿开小面包车送他去。女婿名叫胡大春,在清水冲做政府后勤的供货商,主要是送菜和日常办公用品,算是半个公务员。他的老婆,也就是王承成的女儿王静雅,在清水冲小学当老师,一直想考到梅镇小学去,但考了几年也没去成。胡大春每次听到老丈人吩咐第二天送他去梅镇就很郁闷,去梅镇来回要开四个多小时的车,基本上一天就过去了,老丈人还从来不给油钱。


校长家晚上放电影的消息传到了全村,不但学校的娃娃们早就来了,连老头老太太都来了不少。王承成家门口的院子本来也没多大,几十个人一挤,旺蛋就很不高兴,自己和儿子玩耍的地方平白无故被占了去,占了也不给自己东西吃,一直冲人群叫表示抗议。抗议无效,旺蛋被王承成老婆拿扫帚赶到屋子后面拴了起来,只能闭嘴趴在地上呜咽。


放学的时候,庄离让晚上想看电影的孩子把自己的小凳子都搬着,先带回家吃饭,吃完了再搬到校长家。娃娃们有凳子坐,大人们只能站着。冬天的夜来得特别早,娃娃们还没开始正经打闹,天和地就已经黑得看不见人了。庄离把投影仪架好,升起幕布,连上电脑,扭开音箱,随着片头音乐的响起,全场从大人到小孩都安静了下来。


冬季的夜晚,寒风瑟瑟,电影放完的时候,许多孩子已经冻得全身发抖。庄离坐在正中间的电脑旁,不敢离开,怕孩子调皮乱动打坏了设备。电影他看过多遍,味同嚼蜡,时间过得极其漫长。好在渥颜一同寄来的保暖衣十分高档,薄薄一件,居然全身都温暖不已,庄离看幕布的眼神越发迷离,仿佛又看到第一次在水巫家地下室她扭动的屁股。


连续几天,庄离都在王承成家大门口放电影,放了三部动画片电影,又放了两部老电影。这五天,茉花庄的夜生活既文艺又热闹,最高兴的当属孩子们,最不高兴的是那些家里有活干来不了的。


第五部电影放完,庄离留住了大家,宣布道:“从来年起,俺们学校准备成立个茉花庄小学合唱团,每个星期排练一场大合唱,准备文艺演出,人人都要参加。后年的庙会,俺们合唱团要拿节目第一名,给茉花庄争脸。另外,茉花庄电影放映社也正式成立了,以后每个星期六晚上,等合唱团排练完,就在学校放电影,欢迎大家来观看,看完了正好接娃娃回家。”


“参加,参加!”人群里一片响应,“庄老师会教学生,是个好人!”


第二天的清晨,天上又飘起了雪花,应该是黎明开始下的,教室的房顶上盖着薄薄一层霜。房门一打开,九儿就奔了出去,对着天空又蹦又叫,这是它第二次见到天上下雪,兴奋得很。小七就淡定许多,一直在窝里趴着,缩成一团。


王承成跟着来上学的学生一起到了学校。自从有了庄离守在教学一线,王承成就没那么频繁地往学校跑了,即便跑来了一般也不是为了工作,这次也是一样。


王承成把庄离截在教室门口,告诉他说:“天气预报说了,马上就有暴雪,学校的房子不结实,要是今天一直这么下,就得赶紧停课。你也不要住宿舍了,停课了就赶紧到家来。”


庄离招呼学生进教室,孩子们多半没打伞,也没有雨衣,雪下得一身都是,在门口拍了又拍,乱成一团。


王承成又强调道:“俺说的可是大事,学校可不能出事故。出了万一,俺们学校就要并到清水冲的小学去了,那娃娃就苦了。”


庄离一时半会儿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王承成就急着要走。


“俺走了,俺得赶紧去村主任家,安排些劳力来把房梁撑住。”


“俺去帮你吧。”庄离喊道。


“你先管娃娃。”王承成骑着自行车就跑了。


说话的工夫,教室里的孩子都趴在窗户边上看下雪。已经过了上课的时间,却还有一半孩子没到,估计今天是不会到了。


“今天就上自习课吧,快考试了,自己复习。”庄离声音低沉地说。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庄离在走廊上敲了四次铃铛,两次下课铃,两次上课铃。铃铛挂在高高的房檐边,手腕粗的麻绳甩在铃锤上,要用力摇才能撞出声响。上午就快过去了,雪依然很大,大到黄土平整的操场已经变得纯白一色,和远方的群山穿上了一样的外衣。


“同学们,今天雪下得太大,下午放假,你们在家里要认真复习,迎接期末考试,知道了吗?”庄离道。


“知道了!”孩子们整齐划一地作答,面露欣喜。


“考试考得好的同学,庄老师会奖励一个足球。考得不好的同学,下学期开学的时候要惩罚打扫卫生。知道了吗?”


“知道了!”


庄离看看讲台上的小闹钟,准备去走廊打铃铛。


“老师。”一个孩子举手要说话。


“今天要排练吗?合唱排练。”


庄离摇摇头,回答道:“太冷了,不适合排练,等……等明年开学了再说吧。”


“那老师还放电影吗?”一个孩子怯生生地问。


“这么冷,当然不放了。”旁边一个大孩子抢着说道。


问话的孩子满脸失望地坐下,不再吭声。


“看电影的时候,我会让班长去叫大家,这几天的任务是复习,知道了吗?”庄离说。


“知道了!”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回答道。五个月的相处,让村里这些年龄不一的娃娃对庄离有了极大的信任,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见过,有好玩的九儿和小七,最重要的是他不像校长那样凶。


“那放学吧,下去的时候都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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