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抄。

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人七窍流血浑身抽搐的样子，我亲眼见过。

昨天晚上又特地打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向我爸妈求证了一下事情的细节，这才下笔写下此文。

那年我7岁，当时是星期天，我在院子里栽自己在沟渠里挖来的小桃树，正准备往炮制好的小圆圈池子里浇水，突然门口有人大叫：”我老婆犯了急病啊！快过来帮忙啊“

我爸急忙从里屋跑出来，他急急忙忙地开门向外奔去，我从门缝里面看到那人的样子，原来是我爸的发小，算是一起活尿泥的好朋友。

只是令我奇怪的是，他满嘴焦急，脸上却格外平整，看不出一丝危急，反而有些手忙脚乱地惊慌，眼睛四下瞄着，仿佛不敢直视我爸的眼睛。

这时我妈也从里屋出来了，焦急地往外走，我也好奇地想要跟去，我妈让我呆在家里，可耐不住我腻歪，只好让我也跟去。

去的时候门口已经有八九个人了，都是他喊来的。当时村子里有一个习惯，只要是一个姓氏内的人，只要出了大事情，都可以去叫同姓氏的人去帮忙，一家最少去一人，我们方言称之为“一门里的人”

他急急忙忙地穿过人群往里屋走去，我们也跟着进，因为身材小，我被一群人掩在后面，我好奇地往前挤，耳边传来”嘶“地倒吸凉气的声音。人群有些骚乱，我抓住空档向前猛地探去，一摊红的发黑的血渍便瞬间铺展在我眼前，血泊中是一颗被鲜红血液掩盖的人头，头发披散在血里，眼睛里、鼻孔里、耳朵孔里、嘴里不时地往外涌着发黑的血，一遍一遍地把已经干涩的血冲到一边，换成新鲜地血液。

我看的呆了，往常只能在小人书里面看到的剧情竟然活生生地在眼前上演了，我吓得连尖叫都堵在喉咙眼里出不来。

突然那女人抽搐了一下，嘴巴大张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血，血污一下子溅到了我的脸上。我终于啊地尖叫了出来。我妈一伸手把我拽了过去，用袖口给我擦拭着血污，捂住了我的眼睛。

我从缝隙里看到那男人从屋里另一个房间冲过来跪在地上，开始拿着布条一遍一遍地擦拭着她流出的血污，后来实在来不及就干脆脱了衣服擦拭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村里的医生就到了，当时我已经被老妈拉倒门外，不知里面具体发生的事情，只知道那女人死了，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男人就说他老婆急病犯了，突然就倒地吐血，就变成这样了。

第二天就紧追着办了葬礼，赶得很急，当时他老婆家里人急急忙忙赶来，我爸也在场，死去那女人地哥哥知道那男人跟我爸关系好，就问我爸什么情况，我爸说：”心得说是出了急病“（王心得是那男人的名字）

那女人哥哥说：“我不信，我姐之前被打之后回娘家地时候跟我说‘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就是王心得把我害死的！’”

我爸只回应说他不知道，他便闹了起来，在王心得家门口破口大骂起来，说是他害死了他姐姐，他骂地越发厉害，过来帮忙下葬的人都劝起他来，有一两个人凑过去对他说：“别闹了，不管事情真假人都死了了，你把他弄进监狱里你养他那四个孩子啊？”

他哥哥一听，心下纠结起来，嘴里骂骂咧咧却也收敛起来。

王心得便张罗着一群人去他家祖坟地挖坟，当天就把他老婆埋了，埋的时候他哭得很厉害，惹的四周的人也刷刷地落泪。

埋完人第二天，我妈去拜访他，想安慰安慰他，当时门没关，我妈就直接打开了，结果一开门就看见他正在门后窃笑，他见我妈来就连忙收笑打招呼，我妈急急忙忙地跟他应承了几句，把手里的礼物放下就回家了。

到家之后就跟满脸吃惊地跟我爸说了起来，不停念叨着“实在不明白人在出了那么大的事之后怎么还会有那副表情”我在一旁听得有些混沌，只是母亲的表情实在有些可怕，苍白苍白的。

后来就传出他老婆是被他下毒害死的流言，有人说自己前几天见他去老高家去买了老鼠药，说不定他就是用老鼠药毒死的他老婆。

老高是当时村里的一户卖农药的人家，以自己配置的老鼠药毒烈、效果奇好而著名，并且宣称如果人不小心中毒了，只能吃他配的解药才能活。

当时村里就有一户人家因为把老鼠药下在了苹果里，结果被小孩误食的事件，当时那小孩满身抽搐口吐白沫，家长连忙抱着孩子跑到老高家给解了毒，但后来孩子也因为这件事留下了反应迟钝的后遗症。

当时很多人不信能有人这么歹毒，但事后不久他就娶了另一个女人，喜事追着丧事而来。

他刚娶那女人当天，关于那女人的家世就在村子里传了开来：她家里颇为有钱，他娶的那女人的姐姐的丈夫是公安局局长，有权有势。村里人便传起是他为了这钱势，又怕老婆闹、和他分家产，就毒死了自己老婆。

其实这份传言确有几分真实，因为当时王心得其人在村里名声是相当的坏，之前村里时常出现“某些人家门前堆放的草垛起火，火光冲到屋子里这家主人才知道门外大火就要烧进院子里来了，连忙敲着铁盆喊人救火”的事情。

很多人都说是他做的，但又从来没有人撞见过他，也就不能确凿地说出来。因为他的心眼是出了名的小，只要有人得罪了他，他就会在背地里使暗箭，所以很多人宁愿小声嘀咕也不愿得罪他。

之前计划生育期间他还经常举报村里多生孩子的人家，因为当时有规定，举报一次可得奖金500，被举报的人就会被警察带到镇里，关进小黑屋，没有厕所、没有吃的、只有等家里人去送，交了四五千元罚金才让你出去。他就连番举报，几乎把村里多生孩子的人家都给举报了个遍。

根据我母亲回忆，当时的鸡蛋大致一两毛钱一个，也就是这四五千就相当于如今的两三万，而当时一家人满打满算一年可能才收入两三千块钱，还不算上人力费和化肥农药等一系列费用。

后来严打赌博，他也举报，有一次他还特地安排村里有牌瘾的人去我家打牌赌钱，然后他借口有事出去，随后就去村里的公用电话处向警察举报，警察来的时候刚好抓住一群赌博的人，奖励他500块钱。

再后来全国提倡火化、严打埋人事件，政府美名其曰保护环境、节约耕地、禁止铺张浪费，就雇了几十辆挖土机把当时农村的坟都给推平了，谁偷埋人就重罚，还挂出举报偷埋就重奖的口号。

可观念的更改哪是一时半会靠强权政治就能更改的，当时他亲爷爷的弟弟死了，家里人就前半夜挖墓坑、后半夜偷埋，然后在上面放上乱草，让人看起来像是老坟，免得被罚款。结果第二天就被他举报了上去，被罚了数千元，随后坟就被推平了。

当然上面所说的是他所为，都是村里人的传言，没有人能直接撞见他的举报，因为他也是当时一个有名的聪明人，做什么事情几乎都不会让人看见端倪。

只是这人有一个毛病，做了什么自以为骄傲的事，就爱炫耀，因为和我爸关系好，就时常向我老爸炫耀。比如半夜空手爬上电线杆把那些不通电的电压线都剪下来偷偷卖掉、他自己还把自家的电表收拾了一番，让计量器收不到他家的电量显示，然后大量地偷电。

这种嚣张，在他娶了那女人之后尤其明显。

他还专门对我爸说：”以后出了什么事就打吧！往死里打，有事我给你撑着，我娘家那边可是警局局长！“

我爸倒是当成玩笑听听，他却实打实地践行起来，遇到吵架、口角就上手打，他也有胆气，就算对方人高马大，他也敢下手，被打出毛病了他就住院，然后他一打电话，他姐夫就派警察过来抓人，抓走对方和对方的家人孩子，一番审讯让对方招架不住，结果给了赔偿费又出住院费，他总能捞得一大笔钱。

只是好景不长，因为他自己有四个孩子，而女方也是再婚，家里也有两个孩子，两方孩子相处不来，一次女方的大女儿打了他的一个小儿子，他便怒从中来把那女人的大女儿痛打了一顿。

那女人的大女儿性子也刚烈，同时也处于叛逆期，就要求她母亲和他离婚，她母亲一直劝她，但她以死相要，她母亲最后无可奈何，只好带着孩子回了娘家，他后来多次去她娘家叫她回家，只是那女人始终不肯出现，最后他也死了心，就去郑州的一家滑石厂打工。

没过多久就传来他母亲死在新疆的消息，当时因为家境贫苦，他就时常与父母吵架，抱怨他们没能耐，没让自己出落个好人家，让他过这样贫苦的日子。当时几乎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他父母一气之下就去收拾行李去新疆摘棉花去了，也不再回来，一去就是好几年。

农村一直有叶落归根的思想，他便去新疆把母亲的骨灰带了回来，当时似乎是因为政府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的不合理，禁埋规定便逐渐淡化，他便张罗着去他祖坟地里为母亲挖坟坑。

当时他害死的那个妻子的坟就在他母亲要埋的地方的旁边，他看到妻子的坟堆，突然一把扔掉手上的铁锹，当着大伙的面扑倒在他妻子的坟前大哭了起来，旁边的人拉都拉不起来，他一直哭到没了力气才恍恍惚惚地站起身招呼着大家继续挖坟。

埋葬完母亲之后他就回到郑州的滑石厂上班，后来一次他回家，为了省钱他便骑着摩托回家，他便从厂里偷了一壶汽油，这壶油汽油就是方便在路上换用。

因为他跑的太快、摩托车温度很高，加之晚上加班，头脑不灵光，他在路上飞驰时一头载到了一辆大货车底下，没经密封的汽油一下子就流了出来，随着高温蹭地一下子点燃了，活活把他烧死了，大货车也跑了。

当时警察带着我爸和他的孩子去认尸，他已经烧的不成样子，脸部完全变形，只剩下一张似乎在嘶喊的狰狞表情。

因为他平时吃喝嫖赌什么都干，也就没留下什么钱来下葬。当时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如果人被车撞死了，车跑了没人管，这家家里人就可以劫三天车，向过往的车要钱。

当时门里的人一家出一人前去，抬着他的棺材到路中央来，在路中央上放上磨地的耙（是一种农具，两三米长，一个方形空心铁块上面有很多尖锐的铁齿），一群人在路上劫车。

有人不愿给钱，打电话报警，镇里的警局就磨磨蹭蹭地借口说有其他事务来不了，有时候实在受不住请求就只好来一次，也只是让他们往另一边多挪挪。

因为我们的镇子就在两个县的交接处，他们知道只要这伙人挪出了他们的管辖范围，过路的汽车就只能给另外的县城警局打电话，结果那边的警局也要求他们往这边挪挪，挪来挪去过路的人眼看着解决不了问题，就只好给钱。想来如今某些部门踢皮球的功夫也不是偶得神力，而是修炼许久。

最后劫了三天车，要来一万多，才给他下了葬。他的孩子也从此成了孤儿，几个孩子自闭的厉害，至于他们后来过的如何，我便不知晓了。

这是一场庞杂的事件 ，掺杂着太多的人性与历史。有着太多不可言说与太多剪不断理还乱的事理，是一个人的半生的阐述也是一个见证。或许用一句话简单地说，就是：”报应永远不会缺席，只是或早或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