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师生（长篇小说·第八十五——第一百零一章·最适合改编为电视剧·作者:曹振峰）

八十五

寒假 ，宋春明住进了新房。

林翠翠果真成了家庭主妇，一日三餐，擦桌拖地，许多家务她都抢着干。宋春明要干活儿，林翠翠总是说，你写论文或练毛笔字去吧。有时，宋星还没有起床，她就把早点端进卧室。宋星说，林姨，对不起，我睡过头了。林翠翠说，没事，你多睡会儿对学习有好处。宋星学习就更上劲了。

小区的郝大有和孟建勇又来找宋春明。宋春明说，老郝，签名的有多少？郝大有说，能联系到的都签了。孟建勇说，宋老师，你会写状子不？宋春明说，状子我会写，不过，这事应该先上访。郝大有就说，那就先写个上访材料。于是，宋春明执笔，郝大有和孟建勇提供材料，一封上访信就写成了——

林安市房产局及杨局长：

我们是市东关宏安小区（冠庆公司开发）住户。2007年4月，我们与冠庆公司签约购房。签完后，我们发现新合同中出现很多“此栏无内容”的蓝色印章。我们当时提出异议，但该公司一负责人说，“没事，房产运行是有规则的，谁也捉不了谁。”他们还声言他们是大公司，最讲信用。我们不懂房产运行规则，也就作罢。2009年大冬天，眼看到了交房期限的最后一天，该公司方才草草收工，通知业主交房。今年春夏，我们陆续开始装修。然而，我们渐渐发现，我们上了冠庆公司的当，被这个“讲信用”的企业彻底骗了！

一、冠庆公司擅自将集体供暖改为自主供暖，且令业主自购壁挂炉（合同书中根本没有这样的协议）。此举除了为该公司节省了一大笔开销，带来超额的利润外（省了锅炉房及锅炉房用地，然后另起一小高层），便是无端增加业主过重的经济负担。

二、冠庆公司并未通知业主，更未征得业主的同意，擅自更改而且严重更改1号楼1、2、3、4号房户型。

三、冠庆公司擅自将整个小区的两处大门改为一处，且将一处大门修成商铺出租，只顾自己赚钱，不顾业主出行。（近400住户）

四、冠庆公司竟敢在十分狭小的小区内再起一幢12层的违章建筑（实际就是原计划的锅炉房用地），既影响了住户的采光，又影响了住户的行走空间，更带来不少的安全隐患。

五、冠庆公司居然不接自来水，私自打井，让业主饮用未经任何处理的城市地下水。

六、冠庆公司将地下车库出口开在小区院内，既挤占了本就狭小的活动场地，又埋下了人车相撞的祸根。

七、冠庆公司收取业主的契税，出具的是收据，而不是正规的税票。

八、冠庆公司收取1号楼每户2378元天然气开口费，而实际上，不论A座还是B座，每座只开一个口。该公司大胆从中渔利，带给业主的却是诸多不便。

九、冠庆公司至今占用各业主数额庞大的大修基金，利息也被他们悄声夺取。

十、冠庆公司至今未给各业主办理房产证（交房至今已经一年多时间！）

十一、冠庆公司不顾工程质量，粗糙施工，本小区几乎每套房的填充墙体都有裂缝，有的甚至横七竖八，大有增多增大之趋势。

十二、冠庆公司设计忽视安全性，致使1、2号房壁挂炉和气表间距仅为10厘米，远远少于40厘米的安全距离。

十三、签约购房时，冠庆公司只字未提物业情况，而现在隶属该公司的物业部却大胆地收取0.9元/平米的物业费！（电梯费、水费、电费另收）本小区堪称全林安市最狭小最蹩脚最恶劣的高层小区，收取如此高的物业费，实在难以服众。而且，业主一旦迟交费用，物业部就敢断水断电！

面对上述问题，好多业主去交涉。最终，冠庆公司只对“强硬”（如老干部、公检法干部等）的几十户进行了8000元――50000元不等的赔偿，且签订了不准外传的保密协议书，余者一概不理睬。我们都是普通老百姓，工作忙，又不会“闹事”，因此，只能被财大气粗的房地产老板任意宰割。走投无路之际，只好向直接管辖冠庆公司的市局求救了。

望能给予我们帮助！

宏安小区住户

2010、1、28.

写好后，宋春明第一个签了字。郝大有和孟建勇也紧随其后签了字。郝大有说，宋老师，你说能不能给冠庆公司递这个材料？宋春明说，完全可以。孟建勇说，冠庆公司老总章二娃不识字，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递材料没用。宋春明说，他手下肯定有识字的。郝大有说，冠庆公司的顾问是市房产局退休局长刘亚雄，他该不会不识字吧？

我恨章二娃，恨得牙痒痒！我恨刘亚雄，恨得手脚直打颤！官商勾结，他们全都黑了心肝，发的都是昧心财。

开学后，宋春明又全身心投入到教育教学当中了。他告诫同学们说，我们要练字，练字不光可以写好字，还可以培养良好的学习品质。他还告诫同学们说，我们的基础差，不能永远差，我们要想办法，譬如看看小学课本和初中课本。他特别告诫同学们说，我们是文科生，要多读名著，读的时候要注意，遇到不认识的字要查字典，遇到不懂的词要查词典，一定做到一个问题都不放过。有同学说，宋老师，学校领导不让读课外书，去年没收的至今没有还回来。宋春明说，我给大家往回要。

书要回来了，宋春明却遭到校长的斥责。校长说，高中学生的学习目的就是考大学，杂七杂八的课外书是万万不能看的。校长就是老板，小学都没有读完。

十月份的一天，宋春明正在讲授文言文《过秦论》，手机振动了。他没有去接，接电话是要受到学校通报批评的；再说，他也没有上课接电话的习惯。下课后，他打开手机一看，打电话的是老郝。他当即回过去：喂，老郝，什么事？

郝大有说：

宋老师，你能不能来一趟冠庆公司？冠庆公司的人十分蛮横，扬言要用黑社会的人“灭”我们，我们根本对付不了。

宋春明说：好，我正好上完课了，一阵就过来。

宋春明请了假，打了出租车，很快就来到西关的冠庆公司总部。走进会议室，宋春明看到，主席台上坐着四个人，一个个怒目而视，主席台下是老郝、孟建勇等十来个小区业主，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低头不语。宋春明问郝大有，老郝，谁要找黑社会的对付咱们？郝大有指着台上右边的肥头小伙子说，就他，他叫闫海洋，销售部经理，自称阎罗王。宋春明说，阎罗王，有本事你再说一遍。闫海洋说，说了又怎样——信不信我会叫黑社会的人灭了你们几个！宋春明用手机放了一遍录音，说，好，你厉害！台上的黑脸汉厉声问，你是什么人？宋春明说，我是宏安小区业主，叫宋春明。黑脸汉说，你是干什么工作的？什么职务？宋春明说，你是干什么工作的？什么职务？郝大有说，他是公司顾问，市房产局退休局长，姓刘。宋春明火了，指着顾问说，原来你就是官商勾结的官！刘顾问瞬间矮了一半，压低声音说，我问你是干什么工作的？宋春明说，哼，你管我是干什么工作的，你乖乖把你的官僚作风收起来，咱们现在不是上下级关系，而是平等的买卖关系！刘顾问摆出一副对方不可理喻的样子，站起走了。宋春明说，咱们也走，先把这段录音交给公安局。众人要走，台上高个子汉子把大伙拦住了，说，那是开玩笑的一句话，弟兄们不要当真。有业主偷偷告诉宋春明，这个就是老板。宋春明说，我们不可能不当真，而且，从今往后，如果我们当中有谁受到人身伤害，你们就是第一个怀疑对象。老板章二娃就要闫海洋道歉，闫海洋看着章二娃，意思是，这不是你让我说的嘛，还道什么歉。只听章二娃喊，道歉！闫罗王只好说，开玩笑，开玩笑，大家不要当真。宋春明说，今天达成什么协议？台上另一有宽窄没长短的人说，今天不早了，吃了饭再说。宋春明后来得知，这个有宽窄没长短的人是绥县退休副县长，姓张，他被章二娃请来任公司党委书记。

从冠庆公司出来，业主们都说，今天全凭了宋老师，不然，我们就被人家诈唬住了。

快放假的一天晚上，宋春明和林翠翠正在看电视，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宋春明打开房门一看，立马警觉起来。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扬言 “灭”闹事业主的闫罗王和那个有宽窄没长短的张书记。张书记说，宋老师，我们来你家串串。宋春明瞅了瞅厨房里的菜刀，然后说，你们有何贵干？张书记说，我们调查了，你是一个了不起的教师，你能不能不要参与小区闹事？张书记话刚说完，闫海洋就打开了皮箱，里面是两捆票子。张书记继续说，你不要闹事了，这20万算我们公司给你的补偿。宋春明说，如果我不接受呢？张书记说，闹事的是一群乌合之众，你参与有损声誉。宋春明说，你们官商勾结欺压百姓，是可忍孰不可忍！闫海洋说，我那天是说瞎话，你不要当回事。宋春明说，钱你们拿回去，我一分也不会要；如果你们拿不出补救方案，比如再开一处大门，拆除违章建筑等，我会继续参与闹事。张书记说，有没有商量的余地？宋春明说，绝对没有。

送走冠庆公司的张书记和闫海洋，宋春明说，翠翠，你说这个钱咱能要吗？林翠翠说，昧良心的钱咱不要。宋春明捂了捂林翠翠的脸蛋说，真是我的好老婆。

八十六

暑假，宋春明除了跟上小区业主上访外，还跟上老岳父跑洪州县教育局。上访依旧没有结果，跑洪州县教育局却有了成果——林翠翠被调到洪州县白沙镇中心小学了。白沙镇和林安市安河区西关搭界，新近才开发起来，高楼林立，商铺遍地，俨然成了城市的一部分。林翠翠很激动，孩子似的抹了一把眼泪说，我终于可以就近上班了！

开学不久，宋春明听到消息，石米县换书记、县长了，柴老师也升为主管教育的副县长。石米一中的校长也换人了，新校长是从绥县高薪聘来的退休教育局长。宋春明还听说，胡世林任了瓷城县的县长。最令宋春明不可思议的是，宋仲里的生意越做越大，已经成了市委书记呼立仁家的座上客。宋春明不知道的是，宋仲里被称为呼立仁的“地下组织部长”，许多县级官员谋求升迁，首先找的人就是宋仲里。

坐了一个月公交车，林翠翠对宋春明说，春明，咱也能买车了。宋春明说，钱不够啊。林翠翠说，我有钱。宋春明说，我不想动用你的钱。林翠翠说，为什么要分你我呢？宋春明说，你有多少？林翠翠说，5万。宋春明说，5万不够啊。林翠翠说，你不会买便宜的？宋春明说，那就买吧。于是，利用星期天，他们两人来到汽车城买车。看了大半天，他们选定了3万7000块的“乐驰”。宋春明没有忘记林翠翠喜欢的颜色，所以，他专门选了一辆黄色的车。有了车，宋春明上下班方便了，林翠翠上下班还得坐公交。宋春明就说，翠翠，你也考驾照吧。林翠翠说，我笨，恐怕学不会。宋春明说，驾驶汽车是简单技术，谁也学得会。林翠翠说，我也学得会？宋春明说，肯定会，只是脸皮要厚点，要挨得起教练的责罚。林翠翠说，我脸皮厚着呢。于是，林翠翠也到驾校报了名。

一日，英语老师说，宋老师，你班的王飞云不大正常了。宋春明说，你发现他有什么异常表现？英语老师说，他英语课上大声朗读政治。政治老师说，宋老师，你班的王飞云不大正常了。宋春明说，你发现他有什么异常表现？政治老师说，他政治课上大声朗读英语。宋春明把王飞云叫到办公室说，王飞云，能学多少学多少，不要给自己增加负担。王飞云颤抖着嘴唇说，宋老师，我会努力的，真的会努力的。王飞云一走，宋春明就给他父亲打电话。王飞云父亲说，咋，又犯病了？宋春明说，他原来就有这个病？王飞云父亲说，上初中就有这个病了。第二天，王飞云父亲来到学校。宋春明说，办公室人多，咱到我宿舍去。王飞云父亲说，宋老师的家也在学校？宋春明说，现在只是中午休息一下。

打开宿舍门，宋春明看得分明，一家长正给刘子成递钱呢——嘴上还说，我儿子就拜托刘老师了。刘子成说，宋老师，你咋不敲门就进来了？宋春明说，我进自己的宿舍还要敲门？宋春明看到，地板上还放着烟酒。宋春明早就听说刘子成经常捋的“吃”学生，这回他是见识了。

怪不得刘子成讨厌宋春明，原来，宋春明妨碍了他的“生意”。我踢了一脚，地上的一瓶酒就“叭”一声就碎了，酒水洒了一地，满屋飘起了酒香。

宋春明对王飞云父亲说，我婆姨也是这个病，林安治疗不起作用，后来到北京治好了。王飞云父亲说，我们受苦人（农民）治不起。宋春明说，不管怎样，你先到林安的医院看看，治得差不多，再去北京看。

又一日下午，宋春明刚进办公室，电话响了。他接起电话说，喂，老郝，又有什么情况？郝大有说，宋老师，我们现正在往市综合执法局走，大家都希望你能来一趟。宋春明说，行，我马上到。请了半天假，宋春明驾车赶往市综合执法局。由于上访过一次综合执法局，轻车熟路，大家直接去找李副局长。李副局长说，这么多人不行，来三个代表。宋春明就和郝大有、孟建勇进了李副局长办公室。李副局长说，关于大门问题，我要告诉你们，是你们弄错了，规划图上就是一处大门，不信你们自己看看。宋春明接过图纸一看，果然是一处大门。他说，李局长，我们早已在规划局搞到图纸，那上面就是两处大门。说着，宋春明把图纸递给孟建勇说，带好，上纪检委。李副局长一听，整个人都疯了，一边大声叫喊“不能带走”，一边起来抢夺图纸。孟建勇人年轻，早已跑出门外。李副局长也跑出门外，并且大声喊，咱们的人呢，快拦住，日他妈的，抢人哩！一时间，综合执法局的人和上访群众因为一张图纸就“打成一片”。宋春明跑出门外喊，都停下，把图纸还给执法局。他看到，执法局还有人扛着摄像机摄像呢。李副局长夺回图纸，气喘吁吁地说，等我看看规划局的图纸。说完，李副局长就对一个干事说，你去取宏安小区的规划图纸，快去快回。干事一走，宋春明说，李局长，你今天是大失体统啊——你们摄了像，一会儿可以看看。李副局长说，你们怎么抢人呢！宋春明说，你们为什么怕我们把图纸带到纪检委？李副局长一时无以言对。一会儿，干事取回了图纸，李副局长左手拿起图纸看了看，右手拍了一掌桌子，大声骂道，日他妈，真的是两处大门，冠庆公司哄人呢。宋春明说，你再看看锅炉房。李副局长说，锅炉就是锅炉，根本没有12层的建筑——违章建筑，你们说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实际上，干事并未到规划局取图纸，因为规划局的图纸就在他的手里。李副局长早先已经吩咐好了，说，如果假图纸哄不走这帮刁民，你就把真图纸拿出来。所以，干事取图纸只不过是在厕所尿了一泡。

我在李副局长的右手腕上狠狠捏了一把。李副局长“唉吆”了一声，右手便不听使唤了。干事问，咋了？李副局长说，手腕疼。宋春明就取笑说，李局长擂桌子的功夫不深嘛。

入冬后，王飞云回到了学校。一日晚上，宋春明刚睡定，学校公寓楼管理处来了电话。电话那头着急地说，宋老师，你班的王飞云至今没有回宿舍。宋春明说，晚自习还在呢。电话那头说，现在怎么办？宋春明说，等一下，我马上来学校。林翠翠说，我跟你去吧。宋春明说，你睡你的觉。到了学校，宋春明拿出报名册，盯着电话号码给走读生一个一个打电话，得到的回答是，谁也没见王飞云。宋春明找保卫科，保卫科慌了神——让住校生溜出大门，保卫科的门卫严重失职。保卫科长说，宋老师，咱们只能出去找了。于是，宋春明就和保卫科五名保卫人员兵分两路在学校附近找王飞云。找啊找，找啊找，一直找到天亮也没见到王飞云的影子。宋春明给林翠翠打电话说，天亮了，我不回来了。林翠翠问，找到那个同学没有？宋春明说，没有。话音刚落，王飞云就来到了操场。

宋春明说，王飞云，你昨晚去哪儿了？王飞云说，我到医院看病去了。宋春明说，你到哪儿过的夜？王飞云说，医院。显然，王飞云在瞎说。跑操时，宋春明给王飞云的父亲打了电话，要他赶快来学校。

上午第二节，宋春明正给高二11班上课，王飞云的父亲来了。宋春明走出教室说，你且到我们办公室等一等，再十来分钟就下课了。说完，宋春明回到教室继续上课——只听嚯嗵一声，王飞云一头栽倒在地，口吐白沫，四肢抽搐，不省人事。宋春明赶紧去掐王飞云的人中，同时喊到，谁有手机，快打120。有同学就掏出手机拨打120，说栋梁中学有学生晕倒了。王飞云的父亲闻讯赶过来，换过宋春明，一边掐儿子的人中，一边对众人说，没事，以前就犯过这病。安河区第一医院的救护车很快来到栋梁中学。医生看了症状，当即挂了液体，又加注了一大针管安痛定。几分钟过好，王飞云安静了。宋春明很疑惑，说，怎么这么快就不抽了？医生说，加了安痛定，睡着了。另两个医护人员放好担架，宋春明说，后生们，快，帮一下忙。男生们就把王飞云抬上担架，又把担架抬上了救护车。

下午，医院传来消息，王飞云殁下了！

第二天，王飞云老家来了五十多个人，将安河区第一医院院长办公室围了个水泄不通。院长没办法，叫来公安局；公安局出动，一气抓了十个人。

公安局询问宋春明，医生用了什么药？宋春明说，我好像听说是安痛定。公安局又问，注射了多少？宋春明说，特大号针管一管子。公安局还问，液体里还加了什么药？宋春明说，我不是医生，不懂医学，不敢妄下结论。

最终，安河一院赔付王飞云家属15万块，事情才算了结。

学校教工大会上，宋春明受到校长高度赞扬。校长说，如果宋老师不老练，让人死在学校，那咱就倒霉透顶了！校长当场奖励宋春明5000块现金。

星期天，宋春明驾车去了王飞云老家。他拿出5000块钱对王飞云父亲说，这是学校给的慰问金。王飞云父亲接过钱，哭着说，宋老师，代我谢谢你们校长。

八十七

林安市城市综合执法局再不敢包庇冠庆公司了，冠庆公司一下子服软了。老板章二娃说，错我们犯了，下来就是如何改错的问题。宋春明说，你想咋改？章二娃说，你们说咋改就咋改。宋春明说，把12层违章建筑拆除，把大门打开。章二娃说，打狐狸为皮还是为肉？孟建勇说，那就只有赔偿了。章二娃脸上露出笑容，说，我正是这个意思。郝大有说，你准备咋赔？章二娃说，你们今天来了几个人？郝大有说，十二个。章二娃说，其他人呢？孟建勇说，被你们吓跑了。

章二娃说：只给你们十二个人赔行不行？

宋春明说：不行，我们是一个整体。

郝大有用食指戳了一下宋春明说：那要看你怎么赔呢。

强奋春说：给我们每人赔12万，我们立马走人。

章二娃说，12万太多了吧？众人说，那就每家每户都赔。坐在章二娃身边默默不语的张书记突然说，我的意思是，就你们十二个人，每人给你们赔10万，谁也不要争，大家说怎么样？郝大有说，我没意见。众人互相看了看，也说没意见。

郝大有说，宋老师，说说你的意思。宋春明说，这样做咱们是不是对不起小区其他住户？孟建勇说，自己管自己，别人的事咱管不了。

张书记说，有个条件，大家必须接受。强奋春说，什么条件？张书记说，你们每个人都要签保密协议。郝大有说，这个我们接受。

接下来的日子，老板章二娃似乎玩起了失踪，宋春明他们每次去找，公司里的人总是说，章总在西京，西京有工程，他很忙。他们去找张书记，张书记说，我是打工的，我也没有签字权啊。一直到后半年开学，宋春明他们也没有见到章二娃。

宋春明觉得高二11 班班长不得力，就在讲台上说：三年高中我们已经走过了一半，咱们的班干部也该换届了。每人拿出一张纸，选班长。注意，班长必须是前十名学生，十名以后的学生选出也无效。

一阵唱票，选出的新班长是尤小明。尤小明是班里第三名学生。宋春明很高兴，说：原班长严苗苗虽然落选，但她过去为咱们班做出了很大贡献，我们在此对她表示感谢——同学们鼓掌！

在同学们的掌声里，严苗苗啊呵呵一声便嚎开了，边嚎边说，我没法活人了，我没法活人了。宋春明吃了一惊，说，严苗苗，你咋能这样呢？严苗苗站起来揉了揉眼睛，说，我不活了！说完，她便冲出教室翻越楼道栏杆，宋春明一把将其拽回来。

其实，翻下去也没事，因为我早做好了托举的准备——严苗苗一定会像一片树叶一样轻轻落地。

严苗苗见自己被拽回来，越发得寸进尺，斩钉截铁地说，不让我当班长我还要跳楼！宋春明只好说，我还没有宣布尤小明当班长呢。

来到办公室，宋春明说，严苗苗，你当副班长怎么样？严苗苗止住哭说，副班长没权。宋春明又说，那这样，你当团支书。严苗苗说，团支书是个摆设。宋春明说，你就要当班长？严苗苗说，就要当班长。

宋春明实在没招，只好宣布尤小明任副班长，并由尤小明组阁。在同学们的笑声里，严苗苗保住了班长的名分。

开学一个月后，学校派人到河北衡水中学去学习。学习回来，学校迅速刮起了衡水中学风，课桌搬成堆堆，跑操搞起了胸贴背。要命的是，教导处推行衡水中学教学模式，搞得C班老师和学生全都无所适从。宋春明向教导处提意见说，C班学生还不如初中生，有的甚至不如小学生，你让他们探究高中知识，他们能探究出什么？雷主任说，宋老师，你的思想落后了，要迅速跟上。宋春明说，衡水中学的学生质量很高，我们咋能盲目模仿呢？雷主任说，宋老师，学习衡水中学是校长的意思。宋春明说，这是典型的邯郸学步。

中期考试时，宋春明接到郝大有电话。郝大有说，宋老师，章二娃玩捉迷藏，我们打算再去执法局闹，你去不去？宋春明说，我们正在进行中期考试，走不开。郝大有说，那行，我们几个去。挂断电话，宋春明觉得不妥，就去教导处请假。雷主任说，自己找教师顶替监考，否则不予准假。宋春明就花了50块钱雇了一个年轻教师监考，自己驾车去了执法局。走进执法局，宋春明听到局长办公室人声鼎沸，就大步跑了进去——却见郝大有双手铐着铐子！

宋春明说，咋回事？郝大有说，李局长不在，找常局长，常局长说咱们是寻衅滋事。宋春明说：

明明是官商勾结，胡乱执法，怎么是寻衅滋事？走，都跟我到市人大和市纪委反映去。

众人就跟着宋春明下了楼。宋春明刚要上车，执法局的两个人拦住了他。宋春明说：

咋？到市人大和市纪委反映情况你们也要阻拦？

执法局的胖子说，常局长把你们的人放了。宋春明说，放了就行了？执法局的瘦子说，也会解决你们的问题的。

回到常局长办公室，常局长正给章二娃打电话说，章总，你立马回来，很快解决宏安小区的问题！章二娃不知说了什么，常局长喊道，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章二娃又不知说了什么，常局长彻底火了，厉声说，你惹得我这里也不得安生！

高二11班发生了师生斗殴事件。数学课上，韩强强睡觉，董老师下去喊，韩强强，你他妈是猪转的，就知道睡！韩强强睁开眼说，有本事你再说一遍！董老师从后衣领揪起韩强强说，你上课睡觉还有理了？韩强强伸手就给了董老师一拳头——正好打在胸口上。董老师扔掉书，两手并用，几拳头就将韩强强打倒在地。韩强强从地上爬起来，抓起凳子要砸董老师，却被同学死死拽住。

韩强强被家长抬进了医院。

韩强强并无大碍，因为董老师只打了他的肩胛，没有打他的头。不过，韩强强不出院。韩强强家长说，没个3万5万，这事休想了结。最终，学校作出决定，董老师赔偿韩强强医疗费、误课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等共计2万块。董老师烦得不行，要交2万块息事宁人，宋春明不让。宋春明说，董老师，你出2万块这是助长学生当中的坏风气。他又对

韩强强家长说，拿了2万块，你让韩强强以后怎样抬头做人？两厢说合，最终，董老师出了2千块医疗费，韩强强也出院上课了。

高二11班咋就有这么多心智不全的学生呢？宋春明自己对自己说，C班学生智商不高，体质差，毛病也多。他一下来了灵感，当即写了论文《成才公式》。在论文里，宋春明将人的智商分为A、B、C三等，将后天教育也分为A、B、C三等，由此形成四个公式：AA（天才），AB或BA（人才），AC、CA或BB（普通人）和CC（朽才）。这四个公式肯定了教育的巨大功能，也回答了一个大问题——教育不是万能的。

《成才公式》在《班主任》杂志上发表，一连引起几期大讨论。

临近期末，冠庆公司和宏安小区十二名业主进行了最后的秘密谈判。公司老总章二娃只给每位业主赔6万，而且声明再不会涨一分钱。郝大有说，走，回去发动小区群众。眼看众人都起身了，公司顾问刘亚雄出面了，说，老郝，不要走，有事好商量。郝大有说，没什么好商量的，就照张书记说的，每人10万。刘顾问说，每人赔8万，谁也不要争了。孟建勇说，钱能不能立马到账？刘顾问说，能。孟建勇说，行。章二娃一直闭着眼，这时睁开眼说，7万5。宋春明说，行。宋春明说行，众人也就默认了。

接下来是签保密协议。

协议书

经甲（冠庆公司）乙（宏安小区十二户业主）双方商定，甲方赔偿乙方每户房产损失柒万五千元整，乙方须严格保守秘密。

甲方（公章）： 乙方（签字）：

2011、6、28．

签完保密协议，公司老总章二娃皱着眉头签发了十二张银行支票——宏安小区历时一年半的维权之路秘密结束了。

八十八

暑假，宋春明带着林翠翠回了一次宋山村。

宋春明让儿子宋星一同回去，宋星说，我还要到补习班补课呢。宋春明故意说，儿子，你都是全年级前三名学生了，还补什么课？宋星说，爸，我参加的是提高班。

林翠翠是第一次回宋山村，所以，她买了许多东西。

走了五十公里国道，又走了七十公里省道，他们拐进了乡村公路。宋春明说，敢不敢驾驶？林翠翠说，妈呀，不敢。宋春明说，反正你有本了，试一下，乡村公路最能锻炼驾驶技术。林翠翠说，那就平处试一下。宋春明说，不要把油门当刹车。林翠翠说，这个我知道，错不了。车子走开了，很平稳。宋春明说，我这老婆灵动着呢。林翠翠说，还是你教得好，光靠教练，我一辈子也学不会。

走进村口，林翠翠说，来吧，你驾驶。宋春明说，就你驾驶。林翠翠把车停在路边，说，我驾驶，你坐车，村里人会笑话你的。宋春明说，你真细心，好，我驾驶。

刚走一段路，迎面等上村里的招来。招来赶着一群羊。宋春明把车停住，打开车窗说，符庆东，放羊去？招来大名叫符庆东。招来说，咿呀，春明，才回来？宋春明掏出纸烟递过去说，刚回来。招来接过纸烟朝里瞅了瞅，说，那是谁？宋春明说，认不得？招来恍然大悟，说，哦，你婆姨。宋春明说，不是说封山禁牧嘛，你咋还放羊？招来说，偷偷摸摸的事情。宋春明说，村里的路什么时候硬化的？招来说，今年春上。

路过大水坝，宋春明见坝里有不少人在耍水。林翠翠说，你会游泳吧？宋春明说，咋能不会呢——我就是这坝里泡大的。林翠翠说，这坝打起多年了吧？宋春明说，多年了，中途被洪水冲垮一次，现在又打起来了。正说着，阳圪嶗嶗走出一个人，只穿着短裤，显然刚从水坝里出来。宋春明把车停在他跟前，打开车窗说，胡立成，你干啥呢？三蛋十分惊讶，说，妈呀呀，春明，你现在当大官了吧？宋春明说，我就是一个烂教师，当什么官，我能当了官？三蛋说，世林现在是县长呢，按理你比世林有本事。宋春明掏出纸烟递过去，三蛋也是一边接烟一边盯着林翠翠说，她是？宋春明说，我婆姨。三蛋说，换婆姨了？宋春明不好意思地说，换了。三蛋吐了个烟圈说，好，好，现在时兴换婆姨。

宋春明走到自家坡底，看了看路说，现在汽车可以上去了。林翠翠说，车停坡底，咱步行上去。宋春明说，没事，可以上去。挂一档，踩油门，盘了三个弯，车子稳稳当当停在了当院。宋春明一老家人听到汽车响，都从门里出来。春生说，为啥不提前打电话？宋春明说，你们的电话老是不在服务区内。春明母亲就说，快进窑里。宋春明就指着母亲说，这是妈。林翠翠就叫了声妈。宋春明指着父亲说，这是爸。林翠翠就叫了声爸。宋春明指着春生说，这是大哥。林翠翠就叫了声大哥。宋山村不兴弟媳妇叫大伯子哥，因此，春生羞得面红耳赤。宋春明又指着豆豆和抱着孩子的豆豆媳妇说，这是侄子豆豆和媳妇。豆豆和媳妇就叫了一声二妈。林翠翠接过豆豆媳妇怀里的孩子说，几岁了？豆豆媳妇说，一周岁。豆豆逗孩子说，快叫二奶奶。林翠翠哈哈大笑，说，老了，我都老成二奶奶了。

春明父亲高兴得合不拢嘴，就在村里佛祖庙里上香，而且没忘给我的小庙也上了三柱。我高兴得热泪盈眶，喊了一声——啊啊！晴朗的天空就打了一声雷。

第二天，宋春明领着林翠翠看了宋山村小学。宋山村小学已经不是过去的宋山村小学了，十孔窑的窑面上都贴了瓷砖，还打了新的水泥雨檐，倒坐四间旧房子全拆了，换成二层的小洋楼，上下共有八间教室。回到家里，宋春明问父亲，修学校摊派了多少钱？他父亲说，都是公家出的钱；学校修好了，学生走完了。宋春明问，现在有多少学生？他父亲说，剩下二三十个了。宋春明问，人都去哪儿了？他父亲说，大人们进了林安，娃娃们也跟走了；不光咱村这样，其他村也一样。宋春明这才明白，怪不得林安市城市面积比八十年代扩大了十倍，也怪不得房价一股劲儿涨呢。

在老家住了三天，宋春明和林翠翠又回到了林安城。

开学了，宋春明看到，高一年级教学楼上有两个班，一个写着清华班，一个写着北大班。宋春明打了一个冷格瑟，身上立马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想，吹牛真的不上税。也难怪，栋梁中学的升学率很低，十几个班只能考五六十个二本以上的学生，为了招生，他们只有吹牛，哪管吹塌天，他们连脸都不要了。

宋春明发现，补习部的电子广告屏上，考上的学生比参加考试的学生总人数还多。

宋春明没有在高三11班讲台上作高考动员讲话，也没有挂什么高考倒计时牌牌。他知道，能让这些同学顺利毕业就上上大吉了。当然，他对前十名同学进行了单独谈话，勉励他们加紧学习，争取考上二本或三本。

宋春明发现一个问题——C班学生小学就没有打好基础！他们不懂汉语拼音，不懂笔顺，甚至不懂除法和分数。他对林翠翠说，一个人一生所受的教育，小学教育最重要。林翠翠说，我上的是音乐，肯定害不了学生。宋春明说，音乐教育也十分重要，它关乎能否启迪学生智慧。林翠翠说，那你到农村教小学去。宋春明说，我有这个想法。

学校继续推行衡水中学教学模式。

中期考试前，教导处安排了赛讲。轮到宋春明讲课，他提出借A班学生。教导处不许，宋春明说，那我就用老传统讲课。教导处说，咱们讲课的目的是检验学习衡水中学教学模式的效果，你用老传统讲课有什么意义？宋春明说，没意义就不讲了。教导处没法，只好答应借给宋春明A班学生。

宋春明讲授“文言倒装句和文言翻译”。课题一出，听课的老师们就用手指在空中模仿宋春明的字体。宋春明讲道：古人的文句语序和我们现在的文句语序大半是一致的，但也有一部分是不一致的，我们把不一致的文句称为倒装句。要探讨文言倒装句，我们必须熟悉现代汉语语序。那么，现代汉语语序是怎样的呢？大家可以讨论，一会儿我要点名让同学们回答。

各个小组就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宋春明指着第三组一女生问：你说现代汉语语法有哪些成分呢？

该女生回答：主谓宾定状补。

宋春明说，很好。他又指着第二组一男生说：你说现代汉语的语序是怎样的呢？

该男生回答：主谓宾定状补。

宋春明不置可否，立即在黑板上写了一个句子：伟大的祖国是我们慈爱的母亲。

宋春明走下讲台指着第六组一女生说：你说这个句子的主谓宾是什么？

该女生回答：“祖国”是主语， “是”是谓语， “母亲”是宾语。

宋春明说，不错。他又指着第八组一男生说：你说“伟大”“我们”“慈爱”是什么成分？

该男生不能回答。宋春明发现，整个中小学语文教材有一个大缺陷——没有系统讲授现代汉语语法，可在高考当中的辨析病句、仿句和文言翻译又会涉及到大量语法知识。不管怎样，宋春明还是问道：谁可以回答？

第五组一女生站起来回答，定语。宋春明说：

非常正确。 “伟大”是主语“祖国”的定语，“我们”和“慈爱”是宾语“母亲”的定语。我们现在必须确认，定语的位置在主语或宾语的前面。可是，文言文中，有的定语跑在了主语或宾语的后面了——这就是所谓的定语后置。

宋春明写了两个句子：

马之千里者。求人可使报秦者，未得。

宋春明讲道：

“马之千里者”中的“千里”是定语，它跑在了“马”的后面。翻译的时候，我们要作出调整，将原句变为“千里马”。“之”和“者”是定语后置的标志，不必翻译；也就是说，定语不能无缘无故后置，它是有条件的。这个条件就是，中心语+之+定语+者。当然，“之”和“者”有时可以省略一个。

接下来，宋春明让同学们在“求人可使报秦者，未得”中插入“之”，然后找定语，最后调整翻译。

再下来，宋春明利用古今汉语比照法讲了主谓倒装句、宾语前置句和状语后置句。

讲课结束，同学们送给宋春明最热烈的掌声。赛讲结果，宋春明获得第一名。从此，栋梁中学不得不对宋春明另眼相看。

寒假，宋春明整理书稿《语文知识五百问》，并与西京师范大学签订了出版合同。

八十九

开学刚一周，补习部一女生就跳楼自杀了。自杀女生留有遗书，大抵讲了两点意思，一是学习负担过重，自己吃不消；二是学校学费过重，她不想拖累父母。死者父母都是农民，他们来到学校呼天抢地地嚎，嚎了一天一夜。

在公安局的协调下，学校给死者父母赔付了15万块。稍后，有人将死者遗体买下配了阴婚——死者父母又得了30万块。

自杀女生的班主任便是主管补习部的副校长黄生强。黄副校长受到校长的指责，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苦思冥想了三天，终于想出了一个管理妙招——供奉佛祖爷。为此，黄副校长亲自去了一趟石米县的云岭寺，把佛祖请到了办公室。黄副校长主持召开补习部班主任会议，令各班都在黑板上方设立神龛，把佛祖供起来。黄副校长说，我已经把佛祖请到了我的办公室，大家可到我的办公室再请佛祖。黄副校长特别强调，班主任每天都要亲自上香。

我对佛祖说，佛祖爷，这个黄生强是在侮辱您。佛祖说，毛鬼神，你多管闲事的毛病还是不改。我刚要分辩，佛祖又说，凡人是愚蠢的，要不为什么叫凡人呢？

不出一周，栋梁中学补习部教室供奉佛祖的消息就在网上传开了。安河区教育局曹副局长带领工作组进驻栋梁中学，勒令栋梁中学补习部迅速拆掉神龛。工作组一走，黄副校长在讲台上说，我和佛祖对话了，佛祖说，谁在网上上传了神龛照片，谁绝对不得好死！同学们就笑，先是呵呵呵，后来是哈哈哈，最后就哄堂大笑了。

宋春明买了智能手机。林翠翠说，你不是不买吗？宋春明说，不买跟不上时代步伐了。林翠翠说，你不会玩微信吧？宋春明说，不会。林翠翠说，哈哈，宋春明，你也有“不会”的时候。宋春明说，只能怨中国发展太快了。林翠翠就为宋春明申请了微信号，并添加了自己，还把自己的微信名改成 “A翠翠”，永远排在第一位。

二月二十七日下午，栋梁中学高三年级举行了声势浩大的“高考百日倒计时誓师大会”。看吧，校园里“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教学楼上挂了几十条标语，有的写着“旌旗摇，号令催，百日炼真钢；仰天长笑，金戈利刃展雄风，所向无敌！”有的写着“血可流，头可破，斗志更昂扬；逐鹿考场，战鼓号角扬军威，百战百胜！”有的写着“破釜沉舟，万千学子争咫尺，卧薪尝胆，龙门阵里苦熬头”……

高三年级主任举着喇叭庄严领誓：点燃梦想，激扬青春！

学生喊：点燃梦想，激扬青春！

年级主任喊：剑指清华，魂系北大！

学生喊：剑指清华，魂系北大！

年级主任顿了顿，然后愤怒地喊道：

高三11班，你们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宋老师，管管你们班！

宋春明就对高三11班说，都给我严肃点，把吃奶的劲儿用上，使劲喊！

年级主任又喊道：决不让每一天虚度！

学生喊：决不让每一天虚度！

我听得真真切切，这回，高三11班声音最宏亮。

年级主任继续喊：决不让每一分钟虚度！

学生喊：决不让每一分钟虚度！

……

誓师大会结束，教导处一干事过来说，宋老师，雷主任找你。宋春明就来到教导处。雷主任说，宋老师，我听说你一向反对把考场比作战场？宋春明说，是的。雷主任说，誓师大会是校长让咱们搞的，你不应该有抵触情绪。宋春明说，我没有抵触啊。雷主任说，那你们班在宣誓时为什么要发笑？宋春明说，他们笑“剑指清华，魂系北大”——我们班开卷考试也不可能有一个人考上清华或北大。雷主任说，“人无理想，鸟无翅膀”，理想远大点，终归不是什么坏事。宋春明说，“空谈误国，实干兴邦”。雷主任说，校长是个好大喜功的人，我不过是一个打工的，只能听他的。

不知怎么，我忽然想起了宋仲里。

宋仲里住在林安市高新区——独栋别墅。这天晚上，有人提着皮箱叩开了他家的门。寒暄之后，宋仲里说，赵县长，这事难呢。赵县长其实是贾州县的副县长。赵副县长打开皮箱说，宋总，这是200个！宋仲里说，哦，总共1000个，这就差不多了，差不多了。

各位看官，你听出什么意思了吗？告诉你，早先，赵副县长已经给宋仲里账户上打了800万！赵副县长想干嘛？他想把“副”字去掉！谁都知道，想当县长就得市委书记呼立仁点头，可拜见呼立仁比登天都难。万般无奈之际，赵副县长只好求助号称市委“地下组织部长”的宋仲里。

宋仲里怎么和市委书记呼立仁有如此深的交情？这事还得从头说起。当初，宋仲里在林安市开建材门市和高档家具城，生意做的风生水起，还被评为林安市优秀企业家——受到时任市长呼立仁的接见。后来，宋仲里的生意出现资金问题，他就以优秀企业家的身份求助于市长呼立仁，并送上50万礼金。呼市长大笔一挥，当即把政府的1000万借给了宋仲里。宋仲里绝非等闲之辈，他利用1000万成功救活自己的企业，还还清了政府的借款。他十分感谢呼市长，大大方方送给呼市长100万感谢费。由此，两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呼市长当了市委书记，宋仲里自然就做起了“地下组织部长”。

赵副县长说，竞争很强，早点打理为盼。宋仲里说，放心吧，我明天就找呼书记，他这几天就在林安，没有出去。赵副县长说，事成之后，我会重重地谢你。宋仲里说，都是老朋友了，谢什么谢。赵副县长一阵点头哈腰，倒退着出了门。

宋仲里第二天果真去了呼书记家。不过，宋仲里送给呼书记的是700万，另外300万他据为己有了。即便如此，呼书记还是说，仲里呀，你推荐的人我不得不考虑啊。

呼书记和宋仲里喝茶时，我在他们的茶杯里各投了一只苍蝇。呼书记说，怎么我的茶杯里有苍蝇？宋仲里细瞧了一下自己的茶杯，惊呼道，我的茶杯里也有一只！呼书记对保姆喊，小钱，换茶叶，换杯子，重新泡。一会儿，茶泡好了，呼书记示意宋仲里喝茶。宋仲里端起茶杯一看，脸色立马大变，说，老呼，还有苍蝇！呼书记去看自己的茶杯，说，天呀，咋回事！呼书记的茶杯掉到了地上——好在有地毯，没有摔碎。

不讲宋仲里了，我们还是回到栋梁中学吧。

学生抽烟问题是学校的“老大难”。在校园，他们往往在厕所里抽，搞得厕所总是烟笼雾罩。放学后，他们在学校附近的街上抽，总是引来社会上一片责骂声。总务处在所有的男厕所安装了烟火自动报警器，可报警器从未响过——不知是报警器不够灵敏，还是学生会躲避。没办法，学校从外面雇了两个退役军人，专门负责抓获抽烟者。

一天，两个退役军人把两个学生揪到宋春明办公桌前说，宋老师，这两个学生是你班的吧？宋春明说，是。穿红衫的退役军人说，他们两个放学后在街上抽烟。宋春明说，张帅，你真的抽烟了？张帅说，真的。宋春明又问，王波，你真的抽烟了？王波说，真的。穿黄衫的退役军人一边开票一边说，宋老师，罚你们班100。宋春明说，钱从哪儿来？黄衫说，这个我们不管。宋春明说，学校不让收班费，那等于罚我了。说完，宋春明掏出一张百元钞递给了黄衫。两个退役军人走后，宋春明说，张帅，王波，以后继续抽烟，罚款我给你们交。张帅和王波各掏出50块钱说，宋老师，罚款我们出。宋春明说，下去向同学们宣传一下，就说罚款有我宋春明出，大家放心抽烟好了。张帅和王波捏着钱还想说什么，却听宋春明说，滚，快滚！张帅和王波只好抱头鼠窜。

也是奇怪，至此以后，高三11班再没有发现抽烟的。而其他班级就不同了，几乎天天有抽烟的同学，而且不乏A班的同学。

高考很快来临。宋春明对高三11班同学讲，我们个别同学可以奋斗考二本，一少部分同学可以考虑考三本，大部分同学的奋斗目标是专科。我们不必吹牛，也不必贬低自己，最好实事求是，有多少能耐发挥多少能耐。

半个月后，高考成绩出来，栋梁中学考得一塌糊涂，二本以上总人数仅有45名。奇怪的是，作为C班的高三11班竟有3人上了二本线，其中一人考了一本。

宋春明知道，栋梁中学高考失败的原因之一就是盲目学习衡水中学的教学和管理模式，搞成了现实版的邯郸学步，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宋春明的儿子宋星十分了不起，他以总分698分的成绩获得林安市高考理科状元，且被清华大学电气工程及其自动化专业录取。

九十

后半年开学，宋春明做梦也没想到，他直接做了高三文科A班班主任，上了高三文科A班、理科A班、美术班和体育班的语文。他气不打一处来，在教工会上当场发飙，严厉指责教务处雷主任“瞎指挥”。雷主任看着老板，脸通红，一时不知所措。

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再厉害的老师也不可能上四个班的语文——何况还兼一个班的班主任！好教师果然被当做拉车的好驴使唤，让一个人完成两个人的任务。校长（老板）说，宋老师，上的课多，补助也多，这个账你应该会算吧？宋春明十分恼火，大声吼道，那你把全校的语文教学任务全给我一个人放上！雷主任长出了一口气说，宋老师，会后再说行不行？宋春明吼道，你雷光明一点也不光明，根本不配当教务主任！雷主任反击道，我当不了你当啊。宋春明说，我嫌教务主任恶心哩。

散会后，老板把宋春明叫到办公室说，宋老师，每节课时费给你涨到50块怎么样？宋春明说，不是课时费的问题；问题是，一个老师完成不了这么重的教学任务——教学质量不能保证啊！老板笑呵呵地说，这样吧，宋老师，区教育局要给咱们学校配备一名党支部书记，我活动一下，你给咱担任。宋春明说，那我的任务不是更重了吗？老板说，把理科A班放下，这样总可以了吧？宋春明说，把体育班放下。老板说，体育班很重要——你是知道的，去年只考的三个本科，主要原因是文化课成绩上不去。宋春明只好说，那就按你的意思吧——实际上，这样的任务也有点重。

宋春明走出校长办公室，老板自言自语说，公办教师太皮硬，我这个老板指挥不动啊。我听着不顺耳，就在老板鼻子上吹了一口浊气，他就不停地打喷嚏，一连打了一百多个！私立学校的老板就是资本家，资本家办学的目的共一个——捞钱。公立学校已经开始免除学费，私立学校却在增收学费。栋梁中学办学条件极差，学费却老高，每学期高达8千块！学生家长多为农民工，他们是叫苦连天。而老板发给教师的工资却很低，刚上岗的教师，课时费仅仅是40块！返聘的离退休教师课时费也不高，最高的也不过80块。老板很富有，据他酒后吐真言，他有3个亿。可是，老板是铁公鸡，一毛不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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