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一瞬间你觉得最无力？

大学毕业前夕，我写了三本杂文，自己印了，自娱自乐，送给想要的朋友，也在网上卖给想要的读者，当然我也会在闲来无事的时候，跑去北大，一边读书一边卖。当然是卖书不卖身。随身携带一个钓鱼凳，无声坐在那里，愿者上钩。没有学生标签的保护，没有人们对乳臭未干的包容，在过往人的眼中，你不过是一个摆摊的，随时面临着城管收摊危险的落魄青年。

我坐在那里，一坐就是一天。除了看书，你会看到不太一样的世界。走过一个黑丝美腿，所有擦肩而过的男生都会两步三回头；路过的天之骄子，大多满面愁容，谈些不痛不痒的二次元；我身旁最近的那个垃圾箱，每一刻钟就会被不同的人翻肠倒肚；北京风很大，一旦碰到暴晒大风的天气，那个既不干净又有些无聊的寝室就会让你格外怀念；不知不觉地，我也开始害怕那些穿着制服的校园保安，因为只要他一个不高兴，就可以收了你的摊子抢了你的书。

讲讲卖书时候的三件事。

一天上午，在北大家属区那边摆摊，摊子刚摆好就来了一个大妈。她手里拿着一百块钱，说要买书。这是很反常理的。一半三十岁以上的人都不会轻易买书的，因为他们基本也不看书。这个大妈一脸虔诚满心急迫的样子，好像我的书是毛主席语录。待她把一百块钱放到我的手里的时候，即便我对于识别假钞缺少最基本的常识，也看得出那是一张假币，因为实在是假得比我画的也好不了多少。我看了一眼大妈，大妈有些紧张并且稍显焦躁，这与通常大妈们那种舍我其谁的霸气很不协调。我猜她大概也是稀里糊涂收了这张假钱，正急于将它花出。我没有点破假钱的事实，我说我这里找不开这么大的票子。大妈可能是太想把这钱花出去了，甚至说出了如此破绽百出的一句话：没事，你看看你有多少，少一点没关系。我说我就有七十块再加一美元。她说那就够了。我把七十块加一美元放到她手里，对她说这是我所有的钱了。她看了我一眼。然后把这七十块加一美元又塞回给我说，孩子，要不我先去买菜，把这钱破开再来买书吧。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普通平常。我想，我总归是给了她足够的体面。

今天中午卖书的时候，遇到一个人，如果要准确形容，我觉得可以说是癫狂。手里拿着红星二锅头，边喝边晃晃悠悠地走。看到我在那里卖书颠颠跑过来看。他问我这是什么书。我说这是我自己写的书，他哈哈大笑说，北大的人应该只读经读典，你写的能是经典吗。我说只是一些偶感和杂文。他走了。过了几分钟又回来，说要租一本我的书来看，一分钟一角钱。我说你要是愿意看你就看吧，不要钱。他席地而坐，边喝着二锅头边看，看到有意思的地方笑个不停。过了很长时间，他看了大概有半本了，站起来要走，大概是喝多了的缘故，书从他手里直接掉到花坛的泥土中。我捡起书，没说话，他看到书已经脏了，一边笑一边说，你说是我脏呢还是我手脏呢。我向他摆摆手，示意他也没有让他赔。他转身离开，放声大笑。

我相信我是一个遵纪守法的摆摊者，一共只占用不到一平方米的地方，不占道不吆喝，只是静静地看书，并且每天都会给人义务指路十余次。可是保安才不管这个，他们的爱好就是砸场子。不管什么年纪的保安，上来就是一句，根据校团委的规定，然后就是威逼，倘若你不离开我就把你的书收走。我没什么好害怕的，但我很讨厌他们的腔调，官腔好像是这个社会手中有一点权力的人共同的嗜好。我理解他们的职责，可是他们除了欺负我这样的好人以外，确实从未有过什么作为。北大校报采访我的时候，他们的编辑对我说，保安啊，偷钱的不管，偷自行车的不管，打仗的不管，坏人不管，也只能管好人了。

无力感，这是我对上面三件事的总结。

差不多就是你在游泳时突然双脚抽筋，然后拼命挣扎，却依然很难保持浮在水面的这么一种感觉。

我想，无力是通病，你我身处一个亚健康的社会，当真每个人都会有即便是自然醒也会浑身不舒服的感觉。挥着能打死大象的铁拳拼命打到一团棉花上，你不能说他不具备打得死大象的能力，可遗憾的是他依然会很无力。

不晓得有多少人自诩才华横溢才高八斗学富五车，都觉得自己如果有机会，通天不是问题，可是生活中不过小小的一点现实，就会让你从幻想中的高富帅直接被打到现实中的屌丝，甚至还剥夺逆袭权利终生。生活于此，着实不易。理解，就是我对于无力感能做出的最好回应吧。

（作者：刘舒 微信公众号：wojiushiliushu 微信公众号搜索：“刘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