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路奋战，只是为了不让世界改变我们——《熔炉》读书札记

提醒：本文可能会造成不适，请根据自身承受能力谨慎决定，未成年人尤其需要注意。

《熔炉》这本书是我近期阅读的一本传统小说，作者是韩国作家孔枝泳。

昨晚熬夜读完时，已是凌晨三点，我发了朋友圈，里面有一句“小说里的故事很韩国，但其内核却具有普遍意义，很惭愧在十年之后才读到它”。

今日(2021年12月25日)起床后，临时调整了计划，决定先分享这本书的一些感受，遂有本文。

本文中截图大部分为同名电影的画面，电影与小说略有不同，特此说明。

一、故事梗概

小说的情节并不复杂，故事发生在韩国的南部沿海城市雾津——这是虚拟名称，意为浓雾下的港口。

主人公名叫姜仁浩，他由妻子的朋友介绍，从首尔来到雾津的一家专门为残障儿童设立的私立学校——雾津慈爱学院担任教师。

在这座城市里，他遇到了以前的学姐，目前已经离异、独自带着两个孩子的徐幼真，是雾津人权运动中心的全职干事。

雾津慈爱学院主要管理人员有：

主角被迫交给行政院长一笔贿金后，他才拿到正式的聘书。

在学校里，他认识了自己的学生们，具有代表性的是：

有一天，姜仁浩发现女孩金妍豆在女厕被校长性侵，校长接近六十岁，而金妍豆是个不会说话的初二女生。

他追查下去，发现陈琉璃也有同样的经历，她从小学三年级就开始遭受这种侵犯。不光是校长，还有行政室长和生活辅导员朴宝贤老师，他们三个轮流侵犯琉璃好多次。琉璃曾告诉老师，但老师们认为这是胡扯。

更为可怕的是，全民秀和弟弟全永秀两个男孩，都在计算机教室里遭到朴宝贤(男)老师性侵。当天之后，全民秀就再也没有见过弟弟——弟弟撞上火车身亡了，就在主角刚到雾津的那天。

姜仁浩把此事告诉师姐徐幼真，两人决定向媒体揭发这件事情，并向警察局报案。

节目播出之后，之前慈爱学院毕业的学生纷纷站出来作证，李氏兄弟被暂时关进监狱，事情看起来很顺利。

雾津当地有个基督教会名为“雾津灵光第一教会”，李江硕和李江福是该教会的长老。

一位牧师在公开礼拜时，先向教众保证两位长老并非媒体描绘的那个样子，然后将矛头一转，指向了姜仁浩过去的履历，说他是社会激进活动分子，曾经参与“全国教师公会”(早年并不合法)，但很长时间没有担任教师职务——暗指姜仁宇的诚信有问题。

在后续的庭审中，更大的风暴朝姜仁浩袭来。

先是慈爱学院的一位老师出庭，他否认看到校长或行政室长对相关学生有亲密接触。

然后妇产科医生在被告律师的诱导下，不能断定两位女孩的私处伤痕来源于性侵——即使从常识上来看有99%的概率也不行。

最后的生活辅导员润慈爱，甚至作证说这些小孩身体逐渐成熟，但心智没成长，男女关系混乱，甚至会主动诱惑男老师。

庭审过程中，两位女孩金妍豆和陈琉璃以极大的勇气和智慧指认了三位禽兽老师，但轮到全民秀时，他的父母却和校长和解了——他的父母有听觉和智力障碍，只要有钱和印章，一切都能搞定。

道德危机

最后一次庭审时，被告辩护律师(曾经是一名检察官，这是他转行律师后第一件案子)突然发起对姜仁浩的袭击——对他的道德提出质疑。

第一条是上文提到的教师公会的问题，姜仁浩说自己当老师没多久就当兵去了，所以公会一直保留他的名字，这一条没有杀伤力，但下一条就不同了。

第二条指控姜仁浩性侵自己的学生张明熙，最后导致对方死亡。姜仁浩辩解当时自己并不知道她未成年，两人是自由恋爱。以当时社会的看法，高中毕业已经默认是成年人，最后张明熙的自杀，他并不知情。

可是被告律师找到张明熙的父母，拿出张明熙的遗书——内容已不重要。姜仁浩承认自己当初与女学生有一段情，并发生实质性关系，这已经让他的形象开始崩塌。

此时，远在首尔的妻子也得知这件事情(当然有人特意透露)，并且怀疑姜仁浩和师姐徐幼真也产生感情(姜仁宇租住在徐幼真的社区)，主角陷入内外交困的地步。

荒唐判决

姜仁浩想过辞职离开雾津，但是徐幼真鼓励了他。

当他去医院看到因为私处严重受伤而需要动手术的陈琉璃时，琉璃含着泪水羞涩的笑给了他力量，金妍豆等其他孩子对他的关心，也让他意识到自己对这些孩子的爱。

学校的一些老师也默默支持着姜仁浩，组织力量反击网上的流言。

姜仁浩重拾信心，但等到法院判决那天，结果令他们失望了：

被告李江硕，判刑两年六个月，缓刑三年；

被告李江福，判刑八个月，缓刑两年；

被告朴宝贤，判刑六个月，不得缓刑。

法官宣判原因如下：

校长提前派人找到受害者的监护人，利用金钱和欺骗获得和解书，结果他们被当庭释放，只有朴宝贤老师前往拘留所服刑。

同名电影中两边的反差非常明显。

姜仁浩遭到解聘，同时还有其他几位老师同样遭到解雇。

学校的孩子们对于判决不满意，某日决定朝校长扔鸡蛋表达愤怒。校长躲在办公桌下没有被发现，生活辅导员润慈爱——她在庭审时作证说孩子会主动勾引老师——成为学生们发泄的对象。

不良媒体将润慈爱遇袭宣传为遭受男学生暴力。但家长、老师和学生们对此强烈不满，他们在雾津市教育厅前搭帐篷示威抗议。孩子们在帐篷里上课。

一个多月后，姜仁浩的妻子来到雾津找他，她的表哥想在中国开设工厂，需要一位经理。当晚他与妻子温存时，接到徐幼真的短信——帐篷第二天要被拆除，大家要集合，守护帐篷。

姜仁浩给妻子写了一封告白信，准备第二天清早就赶去守护帐篷。

可是当他醒来时，发现无数徐幼真的来电，最后一条停留在凌晨五点十五分。他把给妻子的信撕成碎片，一起开车离开雾津，也带走了孩子们写给他的信——他还留着。

当天是雾津民主化运动二十八周年纪念，总理出席并讲话。

慈爱学院的示威队伍打着鼓前进，他们多数人是聋哑人，所以没有喊口号。警察发射震爆水枪，徐幼真被捕。

故事结局

六个月后，姜仁浩收到徐幼真发的邮件。

上面说孩子们想起他就会哭，他们能理解姜老师的苦。他们已经不去学校上学了，他们在好心人的帮助下，建立了“庇护家园”。

润慈爱控告三十名学生的案件仍在继续，被监禁六个月的朴宝贤，出狱之后在慈爱学院复职。

信的最后说，徐幼真问孩子们，这件事发生前后最大的改变是什么，孩子们回答——终于了解我们也是同样珍贵的人。

姜仁浩望着大楼外的人来人往，感受到自己的不合群，徐幼真的声音出现在他耳畔——“你该不会对我们感到愧疚吧，我们的耳朵渴望你的消息。”

小说的故事就此结束，真实世界的故事请往下看。

二、经典片段

一般来说，优秀小说行文有时会略显平淡，但总能在不经意间会给人触动。下面是笔者在读书过程中标记的一些片段。

世间之恶

在雾津教会的牧师在抹黑主人公姜仁浩时，小说中写道：

“真实的唯一缺点就是太懒惰了。真实总是为自己拥有真相而骄傲，赤裸裸地将真相呈现出来，不做任何粉饰，也不试图说服别人。因此真实偶尔太突兀，太不合逻辑，也让人不舒服。

在姜仁浩和徐幼真向教育厅反馈慈爱学院的情况，却被踢皮球，得不到有效处理时，小说里写道：

在润慈爱向法官做伪证后，小说中写道：

“世界上最恐怖的是什么？如果有人这样问，她大概能够回答，是谎言。谎言。有人说谎，世界这个大湖仿佛被倒入黑乎乎的墨水，把四周都染黑了。在找回原有的澄净之前，需要相当于谎言一万倍的纯洁能量。

富有的人怕被夺走一切财产，花了两倍于穷人的能量去维护，因为富有的人了解拥有的快乐和无法拥有的恐惧。

富有的人为了不让别人夺走自己的东西，拼命说谎，因此积聚了强大的能量，拥有在清澈天空中呼唤雷击和闪电的能力。”《熔炉》孔枝泳，Chapter 96人性之光

在徐幼真朝警察反馈时，一位姓姜的督察说出现实：

“法官？这些人彼此是大学同学，学长学弟，同期的同事，妻子的叔叔，高中同学的亲家，女婿的恩师。

至于负责本案的检察官呢？他在雾津的任期只剩下六个月，如果不小心惹火了某些人，回首尔和妻子、孩子相聚的计划就完蛋了。

这些人从出生到现在，都是在分数、分数、分数、竞争、竞争、竞争当中胜过别人，才爬到今天的地位。因为一分之差，朋友连稳定的工作都没有，自己却能成为法官。

你觉得他们会为了几个智力障碍的听障者，让妻子的叔叔、大学同学的亲家、女婿的恩师、丈人的学弟难堪吗？就为了找回正义和真相？

当然我感受最深的，还是之后徐幼真和姜督察的对话：

姜督察的语调变得柔软：

“为什么放着好走的路不走，一定要过得这么辛苦，像笨蛋一样？这种愚蠢的想法或是愚蠢的行为，就像是头一两年当警察的菜鸟，是二十几岁应该要放弃的东西。结婚之后，生了孩子，父母亲生病之后，不应该再愚蠢了。

可是你，离婚了，孩子生病了，你还这样做……真是不可思议。再加上你不是男人，是女人！你该不会是想要用这种纯真的方法改变世界吧？”

徐幼真盯着在红灯前踩刹车的姜督察，打断他的话。然后她垂下眼帘，看着起雾的街道，缓慢而清晰地说：

三、读后感

韩国的国情在东北亚极其特殊：

于是出现种种怪现象，如韩国历任总统多数难以善终，如民众总认为很多节日和文化起源于韩国，如民众抗议日本时，不惜断指甚至自焚等。

韩国这十几年来的文艺作品，整体上也呈现尺度越来越大的倾向，大多为讽刺现实服务，而非纯粹感官刺激，如今年一度爆火的《鱿鱼游戏》等。

扭曲的社会环境，极大的竞争压力，缺乏独立自主的国家政策，使得韩国看起来难以改变命运趋势。

中日韩三个国家，国情有许多相似性。从这一点来说，来自韩国的前兆，对于我们来说还是有警醒意义的。

关于小说

上面扯的有些远了，回到书中来。

小说中揭露了赤裸裸的现实，上层沆瀣一气，中层明哲保身，底层水深火热，这一点在不只韩国独有，而是在世界范围内具有普遍性。

姜仁浩揭发了慈爱学院的阴暗面，但是他遭受到强烈的社会压力。从心理上，他选择与学生们站在一起；但是在现实里，他错过了坚守帐篷的关键时刻，然后跟着妻子离开了雾津。

他身上有很多的善良，但也有克服不了的软弱性。这个软弱性也许来源于自身所处的阶层，也许来源于个人遭遇，也许来源于天生性格，也许还来源于对妻儿的责任，读者可以自行解读。

徐幼真代替男主成为了照亮黑暗世界的一缕圣光。她离婚带有两个小孩，其中一个小孩还患有疾病。她不漂亮，本身还是弱势群体，一个离异的女人而已。她的坚强源于内心的坚守——旁人看起来也许是偏执。

与姜仁浩相比，徐幼真更具有勇气。勇气是个难以解释的东西，它与中国传统士大夫所说的“浩然之气”还不同，徐幼真没有那么伟大，也没有想过那么伟大。

但她坚守自己的本心，不为世俗丑恶所染，我觉得她是伟大的。在慈爱学院那些受她帮助的小孩心中，她更是一种信仰。

书中结尾徐幼真给姜仁浩的邮件，传达出对真善美的呼唤，即使姜仁浩由于种种原因逃避，但他依旧代表了社会中的善良力量，是需要争取的对象。

小孩子眼中的世界是美好的，成年人的世界是险恶的。

对于这个世界，我们需要呼唤真善美，因为比暴行更痛苦的感觉是没有帮助的绝望。

对于我们个人，正如文中所说的——我们一路奋战，不是为了改变世界，而是不让世界改变我们！

四、其他资料

现实中小说的背景更为冰冷。

光州仁和特殊教育学校，从校长到老师10多人，对住宿的听障学生进行暴力性侵。

2005年，一位老师发现这个事件，联合一位好心的律师决心为孩子讨回公道。可这名老师和一些法律工作者先后被暗杀，最后是一位身患癌症的律师，拖着三个受害的孩子坚持诉讼，治疗他的医生听说后深受感动，与他一起奋战。

审判过程中，一审判决已经量刑过轻，二审判决更出现大反转，校长和总务主任由于没有前科，且和受害者监护人和解而无罪释放，这点与书中类似。

其中一位受害者，面对如此的判决失去希望，抱着侵犯自己的老师，撞向火车同归于尽(电影中有表现，小说中没有这个情节)。

饱受打击的律师，在最后的抗争中被高压水枪击中，再也没有起来。而负责治疗他的医生，写下几万字的遗书后，绝望自杀。遗书在网上公布后，才引起注意。

2007年，学校整改后重新开课，但涉事老师依然出现在校园里。

2011年，小说同名电影上映，孔刘饰演姜仁浩。

小说中情节有些改动，姜仁浩的妻子早亡，最后示威时他也在场。徐幼真没有结婚，更没有孩子，她的主要戏份转移到了姜仁浩身上。朴宝贤老师量刑时也是缓刑，而非入狱。

这在一定程度上减弱了小说的批判性，但电影中也有小说中隐去的情节，如受害者全民秀抱着侵犯他的老师卧轨自杀等。

综合起来瑕不掩瑜，电影还是带来了深深的触动。(电影中，校长被释放后的纵情声色让人义愤填膺。)

影片上映2天后，网络上迅速汇集超过两万群众签名，要求重新调查性暴力事件。影片上映第6天，光州警方组成专案组，重启着手对“仁和学校事件”进行调查。

2011年10月28日，电影《熔炉》上映的第37天，韩国国会压倒性通过《性暴力犯罪处罚特别法部分修订法律案》，又名“熔炉法”。

性暴力特别法修订案规定：

“熔炉法”虽然得以修订，但施暴的校长因患癌去世，逃脱惩罚，苍天何其不公！

《熔炉》下映一个月后，光州仁和特殊教育学校被关闭。

五、尾声

在最初写这篇文章时，我单纯只是想写一篇读书笔记，大概二千字以内就够了，毕竟没有那么多时间。

但当我开始查阅背景资料，了解到越来越多的内容，我便不能只写书中的内容。小说中描写韩国社会的一些阴暗面，那我国呢？

在十几年前的博客时代，我很喜欢一位博主，她的网络名称是“最好金龟换酒”，她以西藏旅行邂逅爱情而闻名，但我喜欢她的另一篇文章《祝你生日快乐》，里面描述的是发生在清华大学的女生朱令中毒死亡事件，至今案件没有侦破。

这个案件不是《熔炉》里描述的性暴力，但这个案件无法侦破的过程，却依然云里雾里，令人失望，不知道又是哪些人在沆瀣一气，遮掩真相。

我们常说“正义也许会迟到，但不会缺席”，《熔炉》里的孩子最后等到了正义。但对于朱令，正义也许是真的缺席了。不只是朱令，现实世界中又有多少阴暗等着正义涤清呢？

拿最近的一个例子来说吧，河南平顶山有个十五岁的少年，家被强拆，父亲被殴打致死，爷爷奶奶卧病在床，多方反馈未果，求助视频被删，媒体纷纷噤言。前往帮助他的好心人，也从网络上失去了踪迹。

如果他的事情已经得到解决，可为何不舍得报一声平安？如果没有得到解决，那么他现在人身是否还安全？世间五彩斑斓，可永不缺的就是那一片可怖的黑暗。

对我们中的很多人来说，也许永远不会接触到这些阴暗面，但真的遇到时，还请大家努力奋战。

——不是为了改变世界，而是为了不让世界改变我们。

以此与君共勉。

(本文首发于个人公众号 天外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