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第十四回古诵七言琴声复奏字搜四子酒令新翻话说蕙芳要春航抚琴,春航道:“少坐一坐。”便目不转睛的看着蕙芳,蕙芳笑道:“难道你还认不仔细,只管发呆作什么?”春航笑道:“我看卿旁研侧媚,变态百出,如花光露气,晚日迎风,眼光捉不住,倒越看越不能仔细。”蕙芳啐了一口,立起来把春航的钮子解开,替他脱下衣裳。春航道:“待我自己来,你那里惯,不要劳动了。”蕙芳即将衣包解开,取出一件小毛衣裳与他穿了,恰还合身。又叫...
第十四回古诵七言琴声复奏字搜四子酒令新翻
话说蕙芳要春航抚琴,春航道:“少坐一坐。”
便目不转睛的看着蕙芳,蕙芳笑道:“难道你还认不仔细,只管发呆作什么?”
春航笑道:“我看卿旁研侧媚,变态百出,如花光露气,晚日迎风,眼光捉不住,倒越看越不能仔细。”
蕙芳啐了一口,立起来把春航的钮子解开,替他脱下衣裳。
春航道:“待我自己来,你那里惯,不要劳动了。”
蕙芳即将衣包解开,取出一件小毛衣裳与他穿了,恰还合身。
又叫他换了新靴新帽。
蕙芳笑嘻嘻的拿了镜子,倚着春航一照,映出两个玉人。
春航看镜中的蕙芳,正如莲花解语,秋水无尘,便略略点一点头,回转脸来,却好碰着蕙芳的脸,蕙芳把脸一侧,起了半边红晕。
春航便觉心上一荡,禁不得一阵异香,直透入鼻孔与心孔里来。
此心已不能自主,忽急急的转念道:他是我患难中知已,岂可稍涉邪念,便敛了敛神。
蕙芳一笑走开了。
春航换了新衣,依然丰姿奕奕,神彩飞扬,与从前一样。
蕙芳坐了,在书案上翻了一翻书,翻着一本诗稿,半真半行的字,有数十页,面上题着《燕台旅稿》。
蕙芳随手一揭,见是一首七言古诗,题是《恼公》诗,便低低的念起来道:帘钩戛玉声玲珑,樱桃花映银丝栊。
绿云欹侧燕钗堕,年年锦字春机红。
蕙芳道:“好诗!这派诗是学温、李的三十六体,纤之极。”
春航道:“偶一为之,亦只能貌似耳。”
蕙芳又念下去道:远山寸碧双眉翠,鲛绡半染胭脂泪。
玳瑁梁间燕子飞,鸳鸯瓦上狸奴睡。
蕙芳道:”
好工致,韵亦转得脆,狸奴句胜似燕子.再搭上鸳鸯瓦,更新。”
再念道:
飘烟抱月一尺腰,
星眸欲妒春云娇。
蕙芳叫一声“好”
又道:“‘近行前来百媚生,兀得不引了人魂灵,临去秋波’,犹未足喻其妙也。”
春航道:“光景倒像你。”
蕙芳道:“我也配?”
又念下去是:
玉螭细细盘条脱,金雀双双飞步摇。
多情郎似桐花风,日近云鬟身不动。
软爱香罗雾觳轻,娇嫌锦帐银钩重。
蕙芳道:“好浓艳工稳。
我见犹怜,你是为谁而作?既‘日近云鬟身不动’了,又何必天天上戏园呢?”
春航便走过来,轻轻的靠在蕙芳椅背上道:“此人难道算不得戏园中人?从前思近芳泽而不能,如今倒也如愿而偿了。”
蕙芳道:“是谁?是我们班里的么?”
春航点头说“是”
蕙芳道:“等我想一想像谁?上二句纤腰抱月,星眸妒云,非袁瑶卿不足当此二语。
下两句软爱罗轻,娇嫌帐重,非金瘦香却也不称。
是他二人么?”
春航摇摇头。
蕙芳道:“然则是谁呢?”
春航道:“还有一人能兼二人之妙,你倒猜不着他。”
蕙芳道:“我真猜不着,你老实说了罢。”
春航笑道:“我老实说,是个寓言空空的,如果有人像他,就算那人罢了。”
蕙芳也不追求,又念道:
画栏珠箔悬蜻蜒,碧桃一树开娉婷。
朝朝花下许郎看,只格一扇玻璃屏。
蕙芳便掩卷想了一想道:“好美人,花容月貌。
好才子,绣口锦心。
悬蜻蜒三字说什么的,想有典故。”
春航道:“李义山诗‘晓帘串断蜻蜒翼,罗屏但有空青色。
’”
蕙芳道:“这首我见过偶然忘了,看你底下怎样转接呢。”
又念道:
郎采桃花比侬面,桃花易见依难见。
妾貌常如月二分,郎心莫学文三变。
蕙芳道:“须得如此一开,底下便生出一番话来。
文三变,可是说你变了心么?”
春航道:“是用《艺文序》上:‘唐文章无虑三变’的一句。”
蕙芳看着春航道:“这么想来,你也算不得有良心的人。”
春航道:“何出此言?”
蕙芳道:“他的貌呢也不能常如月二分,你的心自必至文三变了。”
春航笑道:“论诗那可以如此认真?便是十成死句了。”
蕙芳一笑,又念道:
罗帏寂寞真珠房,麝脐龙髓怜余香。
锦鳞三十六难寄,碧箫吹断云天长。
蕙芳点头叹道:“人生世上,离合悲欢,是一定有的。”
又念下去道:
绿绣笙囊挂东壁,无花无言春寂寂。
怨女思弹桑妇筝,宫人愁倚杨纪笛。
蕙芳道:“好巧对。
这桑妇筝、杨妃笛实在借对得工巧。
上句自然是用的《罗敷陌上桑》了。
这杨纪笛,我记得张祜诗‘小窗静院无人见,闲把宁王玉笛吹’;又曾看过《贵妃外传》:明皇与兄弟同处,妃子窃宁王玉笛吹之,因此忤旨。
可是用这个典故么?”
春航道:“也可算得,但搭不上‘宫人愁倚’四字。
我是用《集异记》上,帝至蜀,月夜登楼,故贵纪侍者红桃,歌妃所制《凉州曲》,上御贵纪玉笛倚之,吹罢相视掩泣的事。”
蕙芳点头,又念道:
海棠醉堕蝴蝶飞,柳绵无力情依依。
井底水如妾心意,路旁尘惹君身衣。
蕙芳便觉凄然,作色道:“一往情深,缠绵排恻,好个有情人。
底下便是结语了。”
念道:“翠毛么风拖红尾,”
蕙芳道:“此句劈空而来,笔势奇崛,又推开了。
凤有红尾的么?”
春航道:“温飞卿诗有‘秦王女骑红尾风。
’”
蕙芳又念道:“跨风随郎三万里。
一日香心思百回,闲时又逐炉烟起。”
方才念完,只见高品进来道:“好诗!有如此娇音,方配念这香艳的佳章。
但诗中有一句,要改三个字,更觉贴切。”
蕙芳走上一步,见了道:“昨夜要来请安,你已睡了。”
高品笑道:“这么说,你们已是睡过一夜的了。”
蕙芳碎了一口道:“我们昨夜直谈到此刻。”
高品道:“脸上气色不像。”
春航道:“你说那一句诗要改?”
高品道:“‘井底水如妾心意’的对句。”
蕙芳便又看着下句念道:“‘路旁尘惹君身衣’没有什么不好。”
高品道:“好原好,太空些,不如改做’车前泥染君身衣’,便真切有味。”
蕙芳嫣然一笑。
春航道:“到你开口,就没有一句好话。”
高品又将春航身上,细细打量了一会道:“我昨日卜了一卦,是:‘天风垢,变山风蛊,互水天需。
’其爻辞难解得很。”
即念道:“‘田获一兔,往遇雨,需于泥。
见金夫,遇主于庙,有衣衤如,贞吉。
’详不出来。”
蕙芳却呆呆的听着,春航笑道:“你自会卜,倒不会详。”
高品也笑了。
蕙芳要问高品时,见窗外脚步响,有个人影来影去。
春航问:“是谁?”
听得咳嗽一声,应道:“是我,寻高老爷有句话说。”
高品听口声便道:“妙兮,妙兮。”
出来一望,果然是庙里的唐和尚,问道:“你有什么话说?”
唐和尚便笑嘻嘻的钻将进来,与春航见了,看见了蕙芳,便合着掌道:“阿弥陀佛,原来菩萨降临,小僧有失迎接,罪过,罪过。
怪不得昨晚一夜的祥云瑞雨,今早佛殿上观世音旁边,一尊龙女香菩萨不见了,原来在这里。”
蕙芳也认得这个唐和尚,听了掩口而笑。
去年春航初到京时,也曾眠香访翠,唐和尚为其拉过皮条,所以也常到里边来走走。
后来厌他恶俗,不大与他往来了。
高品是与他常顽笑的,便把他的帽子揪下,在他顶上摩了一摩,对着蕙芳说道:“媚香,我出副对,给你对对。”
即说道:“若锥处囊中,颖脱而出。”
蕙芳笑了一笑,唐和尚便夺了帽子戴上,便道:“高老爷,你、你、你。”
又不说了,嘻着嘴笑。
蕙芳道:“我已对了,”
即念道:“如飘浮水面,顶圆而光。”
春航、高品都笑说道:“对得好,敏捷且好。”
唐和尚笑道:“多谢、多谢,小僧有幸得逢菩萨赞扬,倒没有说我的像雞巴。”
便拉了高品出去,在院子里讲了几句话,便自去了。
高品复又进来,三人同吃了饭。
蕙芳要听春航弹琴,便把琴取了,解了琴囊,放在桌上道:“弹罢!可要焚香?”
春航道:“焚香倒是俗套。”
高品道:“有了媚香,已经香得簇脑门的了,自然不要焚香。”
蕙芳便把高品推过,自己坐在琴桌边,细细看着春航和弦。
高品道:“我是不懂,倒像弹棉匠弹棉花一样,有甚好听?”
蕙芳道:“你不懂,今日便是对牛弹琴。”
恰好遇着高品属牛,高品一笑道:“请你就把这对牛弹琴对出来。”
蕙芳也不去想他,随口说道:“没有对。”
高品道:“见免放箭。”
蕙芳略停一停道:“你们那个李玉林倒属兔,今年十六岁,你去叫了玉免儿来吧,”
春航也要高品去叫玉林,高品也高兴,即打发人叫玉林去了。
又吩附备了几样菜。
春航和了一会琴,一三两弦低些收不紧,只得和了个慢商,把一弦三弦各慢徽,再将二四五六七诸弦,仍用五音调法调好。
散挑五,名指按十勾三。
散挑三,中指按十勾一。
弹了几个《陈抟得道仙翁》。
又点了些泛音,弹起《结客少年场》这套琴来。
从四弦九徽上泛起,勾二挑六,勾四挑五,琮琮,弹了二十二声,仍到九徽上泛止,弹的曲文是:有田硗角,有马啮蹄,硗角之田菀其特,啮蹄之马隔花嘶。
四句后,便散挑七弦、六弦,勾四弦,挑六弦,勾二弦。
以下便是实音。
见他左手大指,在二弦九徽上,揉了两揉,以下弹了五声,作一个掐起又三声,中食两指撮动四六两弦,左手大指在六弦九徽上吟着。
又弹了五声,撮动七五两弦。
又弹五演,撮动五三两弦。
又弹五声,撮动七五两弦。
又弹五演,撮动五三两弦。
共听得有三十四声。
曲文是:隔花骄马善识人,肮脏少年意气真。
软细飞云履,光明一字巾。
绨袍季子剑,风雨冯异薪。
是第一段,却是抑扬顿挫,余韵悠然。
便接弹第二段,是剔七弦托七弦,起头吟操绰注,便多了来往牵带,指法入细,有激昂慷慨之态出来。
弹到第十声一撮,十五声又一撮,到二十三声却听得叮噹的两声,作了一个背锁。
甚是好听。
以下又弹了六声。
这段曲文是:大哥轻死,浩气贯虹日。
二哥轻钱财,恐鬼笑什一。
小弟轻权势,王侯不屈膝。
略顿—顿,再弹第三段,是勾一弦,左手中指,注下十三徽起。
以下便在十三徽上勾二,勾三,勾四。
便觉声音洪大,商中有宫。
又弹了几声,忽听得哑哑哑的三声,在七六五三弦上,弹出一个索铃来,是最好听的。
以后又听到第十三声后,忽七弦上啷铃铃的四五声。
作一个短锁,又将五七两弦,四六两弦,撮了四声,又慢慢的弹了九声住了。
曲文是:千秋今事业,意气在少年。
二十岁以下,当头大哥前。
三八多—龄,二哥我比肩。
白日指天青,酹酒无丁宁。
春航要站起来,蕙芳把手按住春航的手道:“正好听,快弹下去。”
春航道:“弹完了。”
蕙芳道:“怎么这么快?”
春航道:“这套琴就只三段。”
蕙芳道:“太短,再弹长的。”
高品笑道:“湘帆,媚香嫌你快,又嫌你短。
你总得贴张千娇百美膏才好。”
春航道:“胡说!”
蕙芳要去撕高品的嘴,高品便深深作揖道:“宽恕小生这一次罢。”
惹得蕙芳倒笑了。
蕙芳要春航弹《胡笳十八拍》,又要弹《洞天春晓》,说道:“这两套我听萧静宜弹得最好,他并有琴萧合谱。
他曾教过我吹箫。”
春航道:“《洞天春晓》这套琴却好,但太长。
《胡筋十八拍》没有什么意思,于本意不大很合,不如弹一套《水仙操》罢。”
又停了一会,再和好了弦,清清冷冷的弹起来。
这套琴共十二段,指法最细,吟揉绰注,正是一分错乱不得。
弹到第四五段,恍如见湘灵鼓瑟,冯夷击鼓:第六七段,恍如见湘娥啼竹,列子御风,鸣呜咽咽,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真是拔剑斫地,搔首问天,清风瑟瑟,从窗隙中来。
蕙芳与高品,都正襟危坐,静气敛容的听着。
忽然七弦六徽二分上低了,五弦六徽上高了,四弦九徽上也差了几分。
春航道:“奇了,宫商为何忽乱起来?”
高品、蕙芳却听不出。
春航又把弦和了一和,和不准,即住手问高品:“庙里有弹琴的人么?”
高品道:“胡琴或者和尚会拉,琴是没有人会弹的。”
春航道:“必有会弹琴的人在外听着,所以琴声变了。”
春航说完,忽听院子内狂笑起来。
倒把高品等吓了一跳。
高品急出来看时,不是别人,恰是史南湘左手挽着王兰保,右手携了李玉林,面上已有了几分酒意。
又见玉林手内拈了一枝杏花,后面又跟着三四个人。
高品见自己的跟班也在院子里,高品问道:“你从何处来?”
南湘道:“你叫相公瞒着我,倒问我从何处来?我今日同了静芳到怡园,他们都在家,留我吃了饭。
佩仙也在座,还有瑶卿、瘦香两个。
吃完了饭,佩仙家内有人来叫他,度香问起来,方知道是你叫的,我就辞了度香同来。”
即指玉林手内的花道:“今日就在那里赏杏花。”
又问高品道:“你又几时会弹琴,你要学琴,须我教你。
方才这《水仙操》倒也弹得好。”
高品道:“我何尝会弹?弹琴的就是田湘帆。”
南湘已听见仲清讲过田湘帆的才学,便道:“既是田湘帆,何不出来会我史竹君?”
高品道:“我为介绍。”
说到此,蕙芳已出来见了,即便拉了南湘进去。
南湘道:“咦,你也在这里,不料今日高卓然的斋堂倒成厂石季伦的金谷。”
那边春航亦迎出来,彼此相见,未免道了些仰慕的话。
玉林、兰保也与春航见了,与蕙芳坐在一处。
南湘对着高品道:“卓然既叫相公,自然有酒,不要装呆,快拿出来罢。”
高品道:“酒是有,只没有仙桃益寿丸。”
南湘道:“我纵醉了,也不至楼上滚下楼来。”
便都笑了。
高品的跟班同厨子把酒看肴上来。
大家在圆桌上坐了。
南湘与春航又谈了些琴谱文艺,彼此均各敬服。
高品道:“当今史竹君,是梨园的狄梁公;田湘帆,是戏班的李药师。”
南湘道:“你又胡言乱道了。”
春航道:“怎么说?我倒不明白。”
高品道:“竹君序那《燕台花选》,这些小旦,便为公门桃李,兔丝、马勃尽是药笼中物,这不是狄梁公么?湘帆弄到精光,昨夜有个夤夜私奔的红拂来,这不是李药师么?”
大家都笑,唯蕙芳红了脸道:“前日既然楼上跌下来,倒不变成了鳖,或是跌折了腿也好。”
高品笑道:“楼上跌下来,总还平常,只怕在戏园门口跌在车辙里,被骡子踏杀了,那倒可怕。”
南湘问起来,高品就一五一十的说了,羞得春航无地可容。
南湘也大笑道:“湘帆真是韵人,绝代佳人以一跌感之,倒是从来未有之事。
古闻孙寿堕妆,梁冀下马。
今见苏郎唱戏,田子跟车。
一副好对,持赠媚香罢。”
蕙芳睃着南湘道:“你何苦也学着那嚼舌头的人挖苦我。”
高品道:“这话是恨我已深,其实我与你无仇无怨,何心这样恶狠狠的?”
蕙芳道:“你再说,我就卸你的底了。”
高品道:“尽管卸,我却不怕。”
蕙芳便念道:“请筵享官、赏戴貂翎、会馆副总裁、戏园行走、书画厂校对、兼管南城街道厅、各梨园乐部、稽察各处新闻事务、到一处祭酒、汗淋学士、总管外务府大臣、曲部尚书、世袭一等史国公,加一急,继乐一次高。”
听罢,众人大笑。
这官衔是刘文泽编成的,席中惟有南湘一人知道,春航尚是创闻。
高品道:“还有一个官衔你没有说。”
蕙芳道:“好像没有了。”
高品道:“还有监造兔园册子呢。”
南湘又笑。
蕙芳不曾理会,即与兰保、玉林在各人面前敬了几杯酒。
春航前次已见过玉林,看他丰致嫣然,虽逊蕙芳一筹,然比起从前赏识的一班相公,却高得多。
见他桃腮粉腻,莲脸香生,另有一种体态丰姿。
见他对高品更觉绸缨,倒像各分出了疆界来。
又看那王兰保,却是史南湘最得意的,春航倒有些怕他。
柳眉贴翠,含娇处亦复含嗔。
凤眼斜睃,似人情亦似有怒。
径行自遂,倜傥不羁。
年纪十七岁,是个武旦,学得一手好拳脚。
南湘是个放浪形骸之外的人,从前初识兰保时,也曾大闹过几场,已后倒又相好起来。
兰保也知南湘的性情、脾气,倒与他十分贴切。
每到南湘醉后发狂,经兰保当前,便已自醒。
今日席上唯春航不善饮酒,南湘那里肯依,便猜拳行令的百般闹起来。
偏是春航输得多了,以后便不肯饮。
南湘命兰保斟了一杯酒,去灌春航。
兰保即拿着酒来,走到春航面前,蕙芳知春航不能饮酒,便凑着兰保的手饮了。
兰保笑道:“这干你什么事?要你越俎而代?”
蕙芳笑道:“这叫做借他人之杯酒,浇自己之垒块。”
兰保道:“既然如此,倒请多干几杯。”
便斟了几满杯酒,要蕙芳饮。
蕙芳道:“我不爱饮了,适可而止。”
兰保道:“那由不得你,你不闻’失意睚毗间,白刃相交加’么?”
南湘、春航看着他们,高品对着王兰保作嘴作脸,要他罚蕙芳的酒。
李玉林则斜身单香肩,姨然而笑。
兰保也笑道:“你真不喝?”
蕙芳有些怕他,只得陪着笑道:“兰哥饶了我罢。”
玉林也再三替他讨情,兰保终是不肯,犹罚了蕙芳一杯,方才开交。
大家又饮过了一会,忽见蕙芳家内有人来叫蕙芳。
蕙芳出去问道:“什么事?那两个醉汉怎样了?”
来人答道:“那两个闹了一夜,早上都回去了。
方才来了一个面生人,说是广东人,姓奚,叫奚十一老爷。
慕你的名,在家候着。”
蕙芳道:“什么样儿?不要又是潘其观一类人。”
来人道:“看他光景很阔,带着四个跟班,三十来岁年纪。”
蕙芳道:“回他去罢,说今日不回去呢。”
来人去了。
蕙芳进来,春航问起何事?惹芳道:“家内有人寻我,我回他去了。”
高品道:“是谁?蕙芳道:“不认得。
来人说叫什么奚十一,是广东人。”
高品道:“好累赘姓,兜头一撇,握颈三拳,中间便丝丝的搅不清,这要假充个大老官。
东方之夷有九种,不知他是那一种。”
蕙芳道:“你倒好在庙门口,摆个测字摊子。”
说得大家笑了。
高品道:“今日清饮无趣,何不拿奚十一来做个令?”
南湘道:“奚十一怎么好做令?”
高品道:“我们三个人从《四书》上找那个奚宇,要从第一个,说到第十一个,说差了照字数罚酒。
他们三个人,替我们分消。”
春航道:“《四书》上未必有这许多奚宇。”
南湘道:“就有也不能凑数。”
高品道:“不过罚几杯酒就是了,何妨试他一试,我先说。”
即说道:“奚。”
春航道:“那一句书的奚字,要说明白。”
高品道:“奚取于三家的奚。”
南湘便道:“子奚……女奚。”
高品道:“多说了一句,罚两杯。”
南湘道:“不兴说两句么?”
高品道:“不兴。”
南湘就饮了。
春航接着道:“此物奚……”
高品赞道:“说得好!”
便道:“夫如是奚……”
又道:“天子穆穆,奚……”
南湘道:“罚人罚到自己了,谁叫你说两句。
况这个奚,就是你说的第一个奚字,要倍罚十杯。”
高品道:“我是一句四字,一句五字,又不算雷同,怎么要罚?”
南湘道:“你说不兴说两句的,如何乱起令来?”
高品被他们逼住了,只得罚了五杯,慢慢的饮了。
轮到南湘,南湘便顿住了口,一时倒想不出来。
高品道:“罚了五杯,我代你说。”
南湘又想了一会没有,只得饮了三杯,兰保代了两杯。
高品说道:“是亦为政,奚……”
南湘道:“怎么我就想不着。”
春航也想了一会道:“虞不用百里奚……”
南湘拍着桌子道:“罚得冤!有庳之人奚……”
春航、高品都赞好,应轮到高品说第七个,春航便抢说道:“则于事我者也,奚.”
南湘便指着高品道;“如此则与禽兽奚……”
大家都笑起来。
高品道:“都要罚。
第七个奚字轮到我说,为什么要你们抢说?”
李玉林便斟起罚酒来,南湘、春航只图说得爽快,倒也意不在罚。
南湘饮了五杯,兰保代了两杯。
春航饮了三杯,蕙芳代了四杯。
高品催南湘说第八个奚字,南湘道:“第七个你还没有说,要罚。”
因便叫兰保斟酒。
商品道:“岂有此理!你们都抢说了,叫我说出什么来?还要罚我,天理良心何在?”
李玉林也替高品说情,南湘只得依了,便道:“以粟易之。
曰:许子奚……”
春航道:“第九个到少。”
便想了一想道:“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与礼之重者而比之奚。”
蕙芳便顿足道:“你何必要说两句?”
高品道:“好呵,罚九杯。”
蕙芳道:“这不能。”
高品那里肯依,先罚慧芳五杯,再罚了春航四杯。
南湘忽然想着了两句,忍不住不说,也顾不成罚酒,便一气说道:“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以其小者.信其大者,奚……”
兰保便跳起来道:“祖宗,你就爱饮也不犯拖累人。
轮不到你说,要你说这两句做什么?”
南湘也有些懊悔,高品道:“没得说,十八杯。”
南湘道:“十八杯断乎不能,那真要服仙桃益寿丸了。”
春航、蕙芳、玉林也替南湘讨情,罚了九杯。
南湘赌气,一人独自饮了。
高品道:“我这第七个奚字,亦想着了。”
便道:“故诚信而喜之,奚……”
又接口道:”
不以四方之食,供簿正曰奚。”
春航掐指一数道:“这可该罚了,要说第十个,你说了第十一个。”
高品道:“我说错了。”
“此惟救死而恐不赡,奚……”
南湘数一数,又是九个。
蕙芳便立起来,执定要罚高品十九杯。
高品不肯,兰保也帮着蕙芳要罚,不肯减数。
经高品苦求,只罚了十一杯,玉林代丁三杯,高品一连饮了八杯。
南湘想了一会,手在桌上画了十画,道:“勇士不忘丧其元,孔子奚……”
底下是春航,也想了好一会,道:“子路宿于石门,晨门曰:奚……”
高品道:‘报应得快,罚十杯。
你应该说十一了。
’春航一想,果然错了。
蕙芳便拦住道:“你也看各人的酒量,不可一味的傻罚。”
高品道:“酒令严如军令,自然要执一的。”
蕙芳道:“记着,明日饮罢。”
高品道:“你们的开发倒可明日,酒可不能明日。”
玉林道:“打个对折,喝五杯罢。”
蕙芳又代了三杯,春航勉强饮了两杯。
底下是高品收令,想了一会道:“昔者赵简子使王良与嬖奚……”
说完。
大家相视而笑。
已有二更多天,吃了饭,各要散。
蕙芳的车已等了多时,随即辞了众人,先回去了。
王兰保是同了南湘出来,李玉林的车尚未来接,都搭了南湘的车回家。
南湘先送了兰保回去,又选李玉林到门口。
玉林留他进去,南湘道:“天不早了,改日再见罢。”
便一径回家。
经王恂门口走过,南湘忽然口渴,便叫跟班的进去一问王少爷可睡了没有?跟班的走到门房说知,管门的到书房,探看王恂、颜仲清尚未安睡。
门上回过,王恂等便叫请进,史南湘进来。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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