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我知道的危机干预

01

Jos Slovick;Traditional - I Am a Poor Wayfaring Stranger (from the film 1917)

我与社工的那些事

作为在美干了20年的医疗社工。除了7年在纽约的世贸灾后重建经验，我还参与了纽约的新奥尔良的飓风灾后干预项目，08年的汶川地震，加州山火和休斯顿水灾的重建项目等。

以前接受911灾后培训的时候有接受过一次挺好的危机干预培训，我在文章后有这个PPT，如果感兴趣的，欢迎看。唯一的问题是英文的，我就不翻译了。

现在如果让我讲PPT的内容我可能不是一个很好的讲解员，比如把自己经历过的故事写出来，同大家分享我眼中看到和耳朵听过的危机干预故事吧。

危机干预培训的时候，老师就说了，那是在911发生的几个星期之后，她们在世贸灾难援助中心见到的是现场的杂乱无章，人们的面部有愤怒，惊慌，面无表情等等，工作人员其实那时候能做的，只是默默地观察这些到来的人。让他们主动来问工作人员，讲出他们的需求。大多数人的需求是实实在在的一些生活紧迫需要的物质上的请求。这个期间相对要求的文件非常之简单，只需要提供自己的住址我简单地收入证明就可以领取到一定的补助。这个时候当然会有一些混水摸鱼的人，但是总体来说来接受救助的真的是非常需要救助的人。各大慈善机构接收到的捐款和物品是如雪片般飞来的。顺便插一句吧，其实911当年纽约的一些慈善机构一开始也被指责没有很好地处理捐款和捐赠物品。最后是把我在的慈善机构的头，一神父推到了主导的位置，13家慈善机构联合办公的形势之后，救助相对来说就没那么混乱了，也更公正长远了。当然扯皮的现象也时有发生，这都是救灾过程中不可避免的存在现象。

大家都是在过程中学习，教训里改进，因为灾难有着不可以预见性。

同样道理，当年到汶川地震前线的香港社工老师回忆起最初进入汶川的时候，各种机构如抢客般的同灾民聊天。完全不是危机干预应该有的样子。当灾难刚发生的时候，人们的情绪是不稳定的，也没时间和心情去太多考虑自己的情感需求。同时也是不鼓励太大的波动情绪的。哭喊闹等在我们认为是负面情绪的，其实可能就是唯一当时案主能做出的反应，同时也是能有效帮助处理情绪的方式，只要不会对个体和他人造成伤害，情绪没有好坏之分，都有其存在的意义和原因。

当灾情褪去的时候，各种心理问题才逐渐浮出水面。所以最开始的时候的支持只是默默的守护着灾民，有需要的时候递上纸巾，肩膀还有拥抱。组织灾民们一起参加活动都是在取得了灾民的信任和大家的情绪都相对稳定的半年之后的事情了。

讲课老师也提到在一线的工作人员如救护车的员工，消防员，警察等，尽管是英雄也是人，也同我们一样有七情六欲。但是在初期的时候，他们是特别不愿意接受所谓的危机干预的。之后的一个月到半年才是灾后应急创伤（PSTD）多发的时间。

知识小科普：创伤后压力症候群（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简称PTSD，又称创伤后遗症）是指人在经历过情感、战争、交通事故等创伤事件后产生的精神疾病。其症状包括会出现不愉快的想法、感受或梦，接触相关事物时会有精神或身体上的不适和紧张，会试图避免接触、甚至是摧毁相关的事物，认知与感受的突然改变、以及应激状态频发等，这些症状往往会在创伤事件发生后出现，且持续一个月以上 。与成人相异，儿童（尤其是十岁以下的幼童）较不容易出现创伤后压力症候群，孩童患者亦较少出现身心不适的症状，但对创伤事件的记忆可能会在与他人互动时体现出。创伤后压力症候群患者的自杀风险较高。有时候也会将创伤后压力症候群称为创伤后压力反应（post-traumatic stress reaction）以强调这个现象乃经验创伤后所产生之合理结果，而非病患心理状态原本就有问题。(源自维基百科)

02

我眼中的危机干预

我在911发生后的第三年接待过一位有PTSD诊断的意大利籍帅哥。终于在经过医生的治疗之后，可以从家里出来到我的办公室里来寻求帮助。

给我讲911当天发生灾难的时候，他正好在世贸中心附近，目睹了不少人从楼上跳下来，一个月之后他出现了PTSD症状，不断地做噩梦，也没办法离开他自己的住所。因为他害怕出去，也没办法同自己的伴侣倾诉。同时花钱没有了节制，在他看来自己的明天都不知道在哪里了。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半年，之后在他的伴侣强烈要求下，他终于在伴侣的陪伴下出外寻求医疗帮助。在精神科医生的治疗下，两年之后，他才慢慢逐渐地恢复了同外界的接触。同时在医生的证明下他也申请到了残疾金。但是这时候他的信用卡欠款已经高达几万美金了。要知道这位帅哥患病之前年收入是六位数字的。

除了第一次见案主的时间长一点因为需要解释我的服务范围同时也需要了解案主的背景，需求和理清他需求的紧急性等。以后我控制每次的见面时间不会超过半小时，我尽量把我们见面的时间充分利用：给一定的时间他讲述自己的诉求，同时作为社工，我在适当的时候提醒他，需要什么时候给我提供什么样的具体文件，大家共同努力去申请基金帮他解决他关心的事情。

下面的故事我一般都是当笑话来讲：人生中第一束专业的红玫瑰竟是来自这位意大利帅哥。当年我的主管是一位80多岁的来自意大利的修女（17岁的时候自己选择做修女，曾在墨西哥服务了很多年难民，是一位非常之受人敬重，同时还能讲多国语言，非常之幽默风趣的修女婆婆。）当这位帅哥拿着巧克力鲜花来到我们办公室的时候。作为我的主管，她当然知道这位案主，在我们的协助下为他解决了所有的信用卡欠款。但是她一直不知道我的这位案主是同性恋，那天是案主最后一次来我们办公室，他主动同修女说他是同性恋。然后修女婆婆的一句话成了亮点：What a waste（怎么这么浪费），我们三个人都开心地笑了。

纽约的911救助是一次非常之独一无二的经历，平时一般社工救助的都是弱势群体，但是这一次我们接待了纽约形形色色受911影响的商人，医护人员，消防员警察等，当然更多的是普通的老百姓。有拍桌子叫着要跳楼的MBA毕业生，也有普通的老百姓在拿到到补助之后送来钻石戒指的说不贵也不会有人知道的（这个当然我也就看看，然后同案主说您真的不希望我继续在这个社工位置上再帮其他人了吗？）。然后案主们也很理解地只给我送些吃的小东西（我的好友说我上辈子估计是饿死的，这辈子就喜欢吃）。

其实作为去接案主们倒苦水的工作人员，我们自己的自我修复也是很重要的。除了记得时不时与同事主管们互倒苦水之外，还不要忘记给自己一些小小的奖励和放松，对我来说吃是一种奖励，做菜是一种放松，我说过万一哪天我不做菜了，不是抑郁了就是太老了。

话说我眼中的危机干预，社工除了在灾难的初期陪着案主渡过情感的障碍，同时也需要有相应的后备资源来为案主提供相应的转介（如长期的精神治疗，咨询跟进或政府机关申请福利等等）或个案跟进（本机构或其他机构的项目）。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特别是对着有紧急需求的案主来说，工作人员有后备资源是必须的。举个例子：来的案主下周就没地方住了，同他聊放松心情比不上指导他分析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选择（借到钱继续交租，搬回家住或申请救助）以及可以用的资源（各个慈善机构可提供的帮助的项目，更低租金的可负担房等）。

同理，这次武汉灾情的危机干预，我认为有后备资源的危机干预才是高能的，否则再有能力的人也没办法高效地去进行危机干预。

03

在服务的过程中

保护好自己同样重要

最后，聊聊安全的担心吧。在一线工作的职业生涯里，自己亲身经历过最危险的一次状况是：有一次接待一位来寻求帮助的案主，每周我们同事都会相互轮流一天接待来访的任何人。由于我服务的慈善机构在曼哈顿中城，这地理位置让来自世界各地各种各样需求的人是最容易来寻求服务的，所以这种打开门做慈善的方式，我们什么人都接待过，甚至是没有办法同案主交流：完全不讲英文西班牙文中文的我们都要想办法交流为案主排忧解难。这次是位满身刺青的白人，聊了几分钟后，我就感觉不对劲，一些基本的问题，这位案主都没办法好好回答，情绪激动，当时刚好我的年轻主管经过还试图去说服这位没有逻辑的案主。我后来看了一眼案主的眼睛，第六感，觉得不对劲，连忙找了个借口拉着主管出来，叫保安来，后来，保安在案主身后搜出一把长刀。当然警察很快就来带走了这位案主。事后想想都后怕，因为当时我们在的房间只有一个出口，案主可以很轻易地把我们的出路挡住的。从那事件之后，我们的会客办公室就改了摆办公桌的方向，让工作人员可以比案主更早冲出办公室。

现在这么一个非常时期，医患关系在高压之下更是绷紧的一根弦。医护人员更要有加强自我保护意识，同时也希望相关部门能增加非医务人员减压排流人手来帮忙。让医务人员不要为自己的安危多一层没必要的担忧。

在我参与的一个海外的危机干预群里，一位精神科医生 早些时候写的，道出了我们的心声，所以分享给战斗在一线的医护人员：“我知道大家现在面临的挑战和困难，是外人很难真正想象的。但是，我相信也是有部分可以理解的。当年入学的时候，我们都立下誓言，“健康所系，性命相托“，心里怀着都是救助天下苍生的愿望。但在多年的临床工作中，现实和理想难免有冲突，让人心力交瘁。尤其在这次，作为医务人员义无反顾的冲到了一线，但是面对的困难，恐怕已经超过了人的极限。当现在疫情还在发展中，作为战斗在第一线的医疗人员，内心的那些挣扎和痛苦，也很难被普通群众所理解。

由于我们的教育和工作背景，我相信我们能够比普通群众能够更加理解你们的处境。我们不见得能够改变你们的情况，但我希望你们知道，我们关心你们的感受，理解你们的困难，我们愿意倾听你们的声音。

谢谢你们的付出，在这个人人自危的时候，是你们的无私付出，让这场战斗得以继续。请一定尽可能的保护自己，照顾自己，活下去一切才有希望。当自己面对生死，觉得无能为力的时候，请相信你们已经尽力而为了，不能拯救整个世界，不是你们的错，而是生而为人的局限。”

以前我同人解释啥是社工，经常说就是居委会大妈，你有需要的时候陪你唠嗑的人，同时呢因为在美国也就没有要向组织汇报这一项任务的有专业操守的知心大妈。

经过在两个远程危机干预群里观察到的一线医务人员的焦虑和面对生死的冲击。我想起了我们家老太太在美国的时候，我带她到电影院看电影，普通话听力都一般般的她，竟然可以把一部英文的纪录片看完：那是记录了第一位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徒手攀爬优胜美地最危险的石壁的故事。其中有一段是攀爬的人被斯坦福的医生研究的时候，发现在他的脑袋里对死亡的恐惧激素分泌基本上是没有的。普通人在同样的情况下是会大量地分泌恐惧激素的。所以老太太特佩服这位勇士，在觉得自己没准备好的情况下果断选择放弃。最后在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时刻，把这件事件完成了。要知道我们家老太太年轻的时候是位专业的体操运动员，年轻的时候选拔进队的时候就是敢从十米高台跳水的人。她老人家说的越是知道生命可贵的人越懂得珍惜。

04

一首歌，也能带来安宁

前不久，看了一部电影:1917，讲的是俩个士兵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需要穿过敌方的战火线，把一位将军的信送给另外一位在前线作战的指挥官。沿途他们经历了抢救敌方坠落飞行员，但是没想到，其中一位小伙伴被坠机飞行员刺伤。随后这位小伙伴因流血过多走了。剩下的那位士兵只好带着小伙伴的一点遗物，以及那份重要的信继续上路。期间，他经历了穿越战火线的生死。在地下室遇到了一位女孩和她在废墟里捡来的一位小婴儿，女孩不知道婴孩的名字苦于没有东西给婴儿可以吃。士兵把自己身上所有吃的东西包括在抢救坠机的时候军用水壶灌下的一罐牛奶留给了她们。继续趁着夜色突破战火线。在他涉山跋水最后从布满尸体的河流里爬出来的时候。一阵非常之悠扬的清唱吸引了他走到了在休息的大部队中。这时候精疲力尽的他静静的坐下来同所有疲惫的战士一起听着这首非常舒服的歌。

我觉得这些电影的情节就如现在在武汉以及所有在医疗前线的医务人员面对的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里面的种种偶然包含着命运的巧合无奈，还有希望。

我印象最深的就是电影里那首歌虽然我不记得歌词，但是它的那种恬静安然，为再一次准备上战场的战士带来了片刻的安宁。如周星弛在一部电影里说的：“吊颈，也要坐下来，饮啖茶食个包先”。所以希望我们的战士们上战场之前吃饱，喝水至少不让自己脱水。

我现在找到部分影片里的歌曲，希望能给你们带来片刻的安宁。

https://m.bilibili.com/video/av84377369.html

危机干预培训PPT链接如下

https://www.kdocs.cn/l/sjEzJvkxI?from=singlemessage

霜降

牡丹协调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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