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接到警察电话，我慌了。”

01

要怎样跟你说起顾阳呢。

时光往回拉十年，2008年冬天的那个午后是我记忆里的瑰宝。

阳光穿过玻璃窗打在课桌上，老师在课堂上一字一句地读着文言文，而我收到顾阳传来的纸条，上面写着：以后我来保护你。

我呆住。

作为一个小镇姑娘，我从小乖巧听话，一心只爱学习，和男生说个话都会脸红。

可我没想到，隔壁班那个有点痞痞的男生会喜欢我，他在情书上说，你害羞起来的样子好美，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我的第一反应是直接吓哭了。

老师和父母都只叫我认真读书，从来没有人教过我，如果有人喜欢我，我应该怎么办。

而那个男生却很执著，他每天等在教室门口，追着让我答应他。每天送来早餐和零食，塞在我的课桌里。那时的我尚且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只有满心的恐惧和不安。

是在那时候，坐在后桌的顾阳跟我说，以后我来保护你。

我呆了片刻后，心里像是喝了一杯温热的牛奶，突然就没那么害怕了。

我不敢回头看他，却一下子有了力量。

02

其实在这之前，我和顾阳也没怎么说过话。

除了知道他物理成绩好，我甚至没认真看过他长什么样。

但那天之后，顾阳成了我的守护神，每天送我回宿舍。

隔壁班那个男生知道后，直接找顾阳打了一架。顾阳被打得鼻青眼肿，我很愧疚。

我表达愧疚的方式，是去给他买了一瓶消毒水。拿给顾阳的时候，他笑着说，谢谢。我的脸一下子红得不像样。

那是我第一次认真看他，笑起来怎么那么好看呢，像是四月的好天气。

其实一切都没有变，除了他每天送我回宿舍。

那一年，我和顾阳上高三。

水深火热的高三，不能有一点点的掉以轻心。从教室到宿舍的那五分钟，我们会相互说一些鼓励的话，也会调侃下某个老师，一颗心就变得没那么焦虑。

那样小小的一段路，像是让青春有了光。

03

慢慢的就有同学起哄，说我俩在谈恋爱。

我不敢多想。

顾阳没有说过喜欢的话，他只是像个骑士，默默地守护我。

也就是在那一年，我们所在的市里突然出现一种奇怪的流感。已经有学生病倒，校领导高度重视，提前放了寒假。

我和顾阳来自不同的县城，放假都各自回了家。

有天天气很冷，我妈说有同学打电话到邻居家里，让我去镇上一趟。

是的，那年的小山村，很多人家还没有安装电话。

我妈也没具体问清楚对方的名字，我骑着自行车晃荡了过去。远远的，我就看见了顾阳。

风很大，刮得他的衣服和头发都乱糟糟的，而他怀里紧紧护着一个盒子。

看到我，顾阳飞奔过来，将盒子递给我说，你明天过生日，我给你买了个蛋糕哦。

我一下子就哭了。

从顾阳家到我家，要坐两个多小时的汽车。这么冷的天，还有那么危险的流感，他却专门跑来，只为了给我送个蛋糕，跟我说声，生日快乐。

顾阳将蛋糕绑在我的自行车后座，说，快回家吧，天黑了我会不放心的。他非要看到我骑车离开，才转身去汽车站。

顾阳没有说表白的话，没有说他喜欢我，但我知道从那天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

蛋糕很甜，心里更甜呀。那种感觉，就是爱情了吧。

开学那天的见面，像是必须要有一个拥抱，才对得起漫长的思念。

是的，我和顾阳在一起了。

少年的爱是什么呢，大概是她喜欢什么，他就给什么。

我喜欢吃糖果，他就从早餐里省钱给我买。我吃醋他和别的女生说话，他就跟所有人说，我是他女朋友。

我们一起学习一起鼓励一起走过高考。

只是成绩出来，阴差阳错，他去了武汉，我留在石家庄。

04

都说异地恋很难，可我和顾阳却很甜蜜。

每天打电话，偶尔去网吧视频，而每个月，他都雷打不动地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回来看我。

他会站在我宿舍楼下，眼神温柔地看着我说，谢文静，我好想你啊。

我也好想你呀，顾阳。

是的，都是他来看我。他怕我一个人坐那么久的火车，不安全。我也就心安理得地等着他来看我。

直到有天半夜，我接到他打来的电话。

他和室友聚餐，喝了点酒，有了醉意。他说，谢文静，你什么时候来看我啊。我舍友都不信我有女朋友。我手机里所有的照片都是你，屏保是你，钱包打开也是你，但这帮孙子说，这么漂亮怎么会是你女朋友，真要是你女朋友怎么从来不来找你……

后来，顾阳说着说着，电话那头就没了声音。

应该是睡着了吧，可我听得好难过。原来他一个人默默忍受了这么多委屈。是啊，异地恋，谁没点委屈呢，谁不孤单呢。

我当即决定去火车站。

北方的冬天可真冷啊，外面还下着雪。车子晚点，候车室里没有暖气，我冻得快要哭了。

快到武汉时，我给顾阳打电话，我说，我来看你了，顾阳。

顾阳的酒已经醒了，他说，傻丫头开什么玩笑，这么冷的天，你就老实呆着，我月底就回来。

所以当我出现在他宿舍楼下时，这个男生哭了。

05

但是从武汉回来后，我却提了分手。

其实那四天，我和顾阳都很快乐。他带我吃各种武汉小吃，带我去见他的朋友，他指着我跟舍友们说，信了吧，这是我的妞。

是啊是啊，我是他的妞。

可是顾阳的那些朋友里，有个女孩看顾阳的眼神是那样的不一样。我从她对我的敌意里，猜出剧情。离开武汉那天，我终究忍不住问出了口。

顾阳点头承认，她说她喜欢我，但是我从一开始就拒绝了她，我只喜欢你。

很感动不是吗？

那时的我，一根筋地认为，我放手，就是给顾阳幸福。既然我爱他，就不要让他忍受异地恋的折磨，就要让他和那个女同学幸福地在一起。

顾阳骂我猪脑子，可我还是坚持。

坚持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哪怕他室友告诉我，顾阳喝醉喊着我的名字。

我现在也理解不了那时的我。

用这样奇怪的方式来折磨这个少年，也折磨我自己。明明我那么爱他，却自以为是地以为放手才是真的爱他。

寒假的时候，我收到他寄来的手套，他说，冬天别冷了自己。

我回，算是分手礼物吧，再见。

然后泪流满面。

2010年春天来的时候，顾阳来学校找我。他说，我努力了，但还是做不到放弃你，所以我准备粘着你。

他还真的像狗皮膏药呢。

每天跟着我去上课，我去哪他跟去哪，然后告诉我周围的同学，他是我男朋友。

有天，我终于忍不住说，诶，这样以后谁敢追我？你去和那个女同学谈恋爱好了，这样对咱俩都好。

可是顾阳笑着说，怎么办呢，我只想和你谈恋爱，这辈子都只想和你谈恋爱。

而我终究没出息地笑了。

是的，我的心里乐开了花。我也是啊，我也只想和眼前的这个少年谈恋爱。既然他不接受我爱他的方式，那就按照他想要的方式爱他吧。

是的，我们和好了。

06

可我没想到，剧情发展得这样快，我们很快就订了婚。

大二那年的寒假，我爸妈开始催着我相亲。可能天下父母都是这样吧，大学之前怕你早恋，上了大学怕你不恋爱。

我被逼急了，只好说，我有男朋友啊。

父母说，那你带来见见。

我打电话给顾阳，问他怎么办。顾阳一听，立马说，那我现在就买票，带我爸妈过来提亲。

我说，不行啊，万一我爸妈不喜欢你怎么办？

顾阳着急地说，不喜欢就想办法喜欢啊，不然怎么办。我再不去见叔叔阿姨，我的媳妇就要没了。

我被逗笑，只好同意让他过来。

那天明明是个大冬天，顾阳的额头却一直在冒汗。他说，叔叔阿姨，我一定会对傻丫头好的。我什么都听她的，我不会让她生气。

顾阳和我爸说了很多的话，我在厨房听着，觉得自己在拥抱全世界的幸福。

那天，双方父母都我们都很满意，我们就这样订了婚。

说好一毕业就结婚。

07

可是顾阳这个大混蛋，他骗了我。

这一年的暑假，顾阳没有回石家庄，他说，我正好和室友找了一份兼职。傻丫头你要乖哦，我赚钱回来给你买糖吃。

好啊，我等着我的顾阳给我买糖吃。

然而某一天的深夜，我接到顾阳的电话，却是一个陌生的声音，他说，你是顾阳的妻子吗？顾阳掉到长江里了，人还没找到……

后面还说了什么，我一句都听不到了。

我的世界天旋地转，我怀疑我在做梦，我掐自己的手，很疼啊，所以不是梦。

我颤抖着回拨电话，反复确认，得到的回复是，顾阳下班后和舍友一起去长江里游泳，然后掉江里去了，甚至连尸体都没有找到。

他的生命，就这样定格在了22岁。

我没有勇气，也没有力气去他出事的地方看一眼。

打电话的那个人是警察，他说，顾阳留在江边的手机里，存的唯一号码是“老婆”。所以警察打给了我。

那是顾阳才买的新手机，还没来得及存其他的号码，唯一的号码是我。而且他存的是，老婆。

是要怎样才能接受这个事实呢？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熬过那段日子的。顾阳，你不是说以后要来保护我的吗？你是男子汉，说话怎么可以不算数。

我白天黑夜不停地掉眼泪，直接暴瘦四十斤。父母一直看着我，生怕我想不开。

直到顾阳的妈妈打来电话，她哭着说，顾阳走了，我不想你也出什么事。丫头，吃点东西，别把身体弄坏了。

我答应了。是的，我这样颓废下去，顾阳会担心的。甚至我都能想象顾阳生气的样子，而我怎么舍得让他生气呢。

所以我慢慢开始吃点东西，逼着自己睡觉。因为我要让顾阳放心。

08

顾阳父母从武汉回来后，我去了他家。

那是我第一次去顾阳家，阿姨抱着我大哭。

她带我去顾阳的房间，我才发现他的房间里全是我的照片，还有我和他的合影。墙上书桌上柜子上，哪一张照片里都是回忆。

而我送给他的礼物，他全都整整齐齐地放在柜子里。

我对着这些物品，泪流满面。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我的顾阳。

在他家待到下午的时候，爸妈打电话让我回家。

可是叔叔阿姨起身送我时，天突然黑了下来，不一会儿下起了大雨。明明刚才还是个大晴天啊。所以是顾阳在留我吗？

阿姨哭了。她说，丫头，一定是顾阳想留你陪他一下，肯定是的吧。

我决定留下来。

晚上，我一个人睡在顾阳的房间。那是他出事以来，我睡得最香的一晚。我甚至做了一个梦，梦见他说，傻丫头，我还有十天就要回来了哦。

我想拉住他，可是梦醒了。这次，真的只是一个梦。

他说十天就回来，但现在都快十年了，他还是没有回来。

09

后来我再也没有去过顾阳家。

双方父母都不让我去，他们怕我睹物思人，怕我走不出来。

其实说起来也是奇怪，我的记忆力一向不错，可顾阳走后没多久，他的电话号码，qq号码甚至他家的地址我全都不记得了。

不是慢慢淡忘的那种忘记，而是他出事后，有关他的一部分记忆突然被刻意抹去。

我想一定是他怕我记着会难过吧，是他想让我开始新生活吧。所以我告诉自己，余生要带着他的爱，好好活着。

嗯，顾阳你知道吗？我做到了。

是在你走后的第五年，我遇到了良人。他很好，很成熟稳重，给了我爱的勇气。我跟他说了你的故事，他很心疼我。他说会替你来照顾我。

因为我怕冷，他把房子买在云南。我们定居在云南，有个可爱的女儿。

顾阳，有时候，我宁愿相信，你还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活着。

没有消息，也许是最好的消息。

不管你在哪里，我都希望你过得好。顾阳，你听到了吧，一定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