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为安

玉竹加盟网 2023-07-05 17:03:34

【导读】许老汉的寿材好不容易买来却用不上了。从乾符元年来,大唐多处遭逢旱灾蝗灾,饿殍遍野。又逢王仙芝、黄巢作乱,朝廷连年用兵,白骨敝野。宰相刘允章眼见坟地愈多,田地愈少,于是向僖宗进言:举国上下,遍地坟茔,填塞官道,出入城者无处履足。那时僖宗年仅十二,英明神武,他一纸令下:即日起,举国上下不许再有人死。豫章太守收到这卷圣旨,哭笑不得。生老病死,此乃天理,谁能阻拦?他的心腹裴师爷在一旁出谋划策说:皇上此意,...


许老汉的寿材好不容易买来却用不上了。


从乾符元年来,大唐多处遭逢旱灾蝗灾,饿殍遍野。又逢王仙芝、黄巢作乱,朝廷连年用兵,白骨敝野。宰相刘允章眼见坟地愈多,田地愈少,于是向僖宗进言:举国上下,遍地坟茔,填塞官道,出入城者无处履足。那时僖宗年仅十二,英明神武,他一纸令下:即日起,举国上下不许再有人死。


豫章太守收到这卷圣旨,哭笑不得。生老病死,此乃天理,谁能阻拦?他的心腹裴师爷在一旁出谋划策说:皇上此意,必然有其用心,不如叽里咕噜。


太守边听边点头,朱笔一挥,在末尾加上一句:死人一律火化,诛夷三族,挫骨扬灰,画一之法。


皇榜刚贴出来,许老汉的寿材就到了。那是极好的楠木。许老汉本来已经气息奄奄,就等着寿材下葬。现在鸡飞蛋打,他一下来了精神,在家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他不敢骂当朝皇帝,就骂自己儿子:小王八蛋去哪野了?早一天回来你爹就有地躺了。


许老汉这几年天人五衰,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请了风水先生选了坟地,写了遗书,万事俱备,只欠这具棺材。谁知道棺材一来,自己却不能死了。也不是不能死。谁也不是阎王地藏,左不了人间生死。只不过树高千尺,却不能落叶归根。这让人如何瞑目。活着就没见过好日子的许老汉,连死了都不能落个周全。他不甘心。


规定是死的,但人是活的。第二天,许老汉让儿子许文去打听有没有后门可走。许武托门子,走关系,百转千回,上下使了不少银子,得到了一句答复:不行,没有,不可能。


许武又打听这禁令啥时候能解除。又是一趟上下打点,得到一句回复:应该,也许,看情况。


许文急得苍蝇搓手,他没脸这么回去和父亲交代。后来一个师爷看他孝顺,告诉他说:让老爷子再等一年吧。等明年唐军打跑了黄巢,人就有地方埋了。


许文大喜,回去一五一十和许老汉说了。许老汉挣扎起来,他眼珠子滴哩咕噜转了几圈,让许文去药铺给他买补药。许老汉心想:活人不能让屎憋死。不就一年吗?我就活给他看看。


许老汉原本是做白事生意的。过去豫章城有两座凶肆,一家在东顺化门,一家在城西戴家坡。两家你来我往,互争胜负。顺化门这家有的是松鹤松狮,纸扎的人物轿马。而戴家坡这家,有许老汉坐镇。他年轻时有一副好嗓子,金口一开,旁人动辄呜咽流涕,不能自止。后来一天,这两家约好,各列所拥之器于金盘街,比较优劣,输得人必须离开豫章。原来顺化门家知道许老汉有一口好嗓子,就重金从浔阳请来一个阴生助阵。那阴生也是大名鼎鼎的的好手,一张口连猪狗都要流泪。


这天两家摆开阵列,列出辇舆威仪之具,许老汉家输了一阵。第二轮,那阴生一开口,唱了一首《白马》,中气十足,响振林木。他有意炫耀嗓音唱技,引得围观的人都拍掌叫好。顺化门的人带头喝彩,手掌拍肿了都不肯放下。许老汉这边申喉发调,他唱得的是《薤露》,声音清越,却不及阴生气魄。但细细品来,曲调哀婉久绝,勾起无限伤心往事。众人垂泪涕泣,这比赛竟然进行不下去了。


顺化门的掌柜伙计也都哭成泪人,携着车马辇舆归去。后来东边的凶肆就关门了,豫章城只剩下许老汉这家。


现在皇帝下令不让死人。许老汉的凶肆眼见也要关门大吉。他对手下的伙计掌柜说:你们也别在一棵树上吊死。现在白事生意黄了。药铺医馆的生意自然要跑火。你们若要自谋出路就请自便。


许老汉话音刚落,手下的伙计就都散了,只剩下儿子许文孤零零地站着。许文说:我不能让许家的手艺落下。说完又去编扎纸马。许老汉点点头,骨头似的眼珠里流下两行热泪。


转眼三年过去了。俗话说生有时死有日,但一纸令下,豫章郡内竟无一人敢死。许文一再打听禁令期限。门子只说:现在前线告急,等明年唐军攻城掠地,就有地方给死人了。


这三年里许老汉每日喝燕窝,吃山参。过去他沉迷声色犬马,酒山肉海。现在他吃饭防噎,走路防跌。吃斋礼佛,只求多活一日是一日。身体倒比三年前好了许多。他每天想象着前线将士杀敌的样子,好像自己也披挂上阵。他要做的就是比敌人活得更长。等到所有敌人都死了,城破了,他也就有地可以下葬了。


豫章城里家家户户和许家绝类。老人不死,孩子又流水一样的出生。连死囚牢也因为只进不出,人越来越多。无奈之下,皇帝只好大赦天下。死囚都各回各家,自谋出路。许文的大哥许武就是在这年回来的。许武也是赶上了趟,正逢许文纳一个小妾,又添了一双儿女。 许家房间不多,人丁倒是兴旺。许家人整天肩碰肩,人挤人,一个个变成暴脾气,三言两语不和就炸锅。


许老汉每天除了三餐,其余时间都在凤凰坡。他在凤凰坡上支了一个茶棚。名为卖茶,实为避人。豫章城里老头老太每天在茶棚碰面,谈天说地,喝茶下棋,省的在家遭人白眼。


这天许老汉用完午饭在喝参汤。近年来许家入不敷出,全家都吃着萝卜咸菜,只有许老汉燕窝鱼翅,人参鹿茸不断。许文的媳妇不乐意了,她的两个孩子刚出生的孩子都只能喝浆水,许老汉这个行将就木的糟老头却吃得和皇上一般好。她和许文商量过了,再苦不能苦孩子,今天就得向许老汉发难。


这天晚饭,许文媳妇刚吃几口就把筷子放下,说:我当着真人,不说假话。爹,您年纪大了,这个家还是放给小辈来当吧。


许老汉一听,心想:该来的总是要来。他放下参汤,答非所问地说:听说箍木桶的老王头让儿子赶出了家门,让他死在山里,免得拖累家人。


许文是个孝子,一听父亲这么说,脸胀成了个柿子,说:儿子不敢。儿子愿给父亲养老送终。


许老汉一看自己占了上风,口气硬了,乘胜追击,说:你不敢?你个龟孙还有什么不敢。娶了老婆,忘了老子。你老婆孩子是人,你爹就不是人?我亏待他们了吗?喝点浆水怎么了?我还不是嚼树根长大的,短鼻子少眼了吗?


许老汉也是气糊涂了,指着自己儿子骂龟孙,把自己和许文爷爷也绕进去了。


许文被父亲这么鼻子眼睛一通说,立马禁声。许文媳妇却不依不挠,说:爹,你要吃好喝好,咱们都没意见。可肥水不流外人田,您不能拿许家的银子养野女人。


许老汉知道许文媳妇说的是蔡寡妇。蔡寡妇孤家寡人,且素有旧疾,也常常来凤凰坡的茶棚喝茶。许老汉和她一见如故,言语投机。两人在茶棚里言谈亲密,都被街坊四邻看在眼里。


那天许老汉败下阵来。蔡寡妇就像他的命根子。他的命根子被儿媳妇死死攥在手里,他还能说啥。许老汉像被扒掉裤子的太监漏了怯,把钱匣子交给了许文媳妇。许文媳妇赢了这一仗,好不得意。当天晚上就杀鸡来庆祝。许老汉早有过墙梯防她的张良计。原来许家的钱匣子这三年来,只进不出,早就被许老汉花得只剩三三两两。许文媳妇掏心掏肺抢了座空城。


许老汉和家里闹翻了。索性拖着自己的楠木棺材搬了去了凤凰坡。白天许老汉和蔡寡妇在茶棚里吃喝。晚上把帘子一放,两人就进棺材里睡觉。那具楠木棺材极宽,铺上被褥和床榻无异。一开始蔡寡妇嫌晦气。许老汉却说:你头发长见识短,你躺的这是楠木的寿材哩,越躺越长命,普通人连看眼的机会都没有。


原来许老汉早在三年前就把攒下的十根金条藏在寿材的夹层里。他谁也没告诉。白天有他看着,晚上就睡在金条上,万无一失。靠着这笔钱,他每日依旧好吃好喝。许文媳妇现在当家,每天对着那空钱匣子斤斤计较,发挥想象,仍然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吃得倒不如许老汉当家的时候了。


许文为了养家,也坐不住了。他放下了身段去刘家药铺给人搓药丸。现在人人惜命。药铺的生意倒是火得一塌糊涂。但吃人家的饭,看人家的脸;端人家的碗,受人家的管。许文去了药铺,在家的时间就少之又少。许文媳妇又和许文二房不对付,家里的糟心事一天多过一天。


至于从牢里出来的大哥许武。他好吃懒做,干不了正经营生。但他不像许文吃泥巴长大死心眼。他和一群狐朋狗党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批酱油色的药丸。号称在杭州灵隐寺开过光。豫章人,特别是那些老头老太,攒了一辈子钱,为了延年不择手段,一个个掏出棺材本,就为了买开光药丸。


这天许老汉在凤凰坡的茶馆和人闲话家常,收摊时,烛光里走进来一个人影,那影子不是别人,正是失踪多日的老王头。


月光之下老王头形销骨立,不人不鬼,看得许老汉手脚筛糠。


许老汉说:咋了老王?喝茶吗?


老王说:老许。你行行好。借我点救命钱吧。


老王头今年六十有九,年近古稀。本来到了驾鹤归西的年纪。但一纸皇榜下来,老王头不敢死,硬硬又活了几年。他本来也是茶摊的常客。但王家人嫌他老而不死,有进无出,终究还是把他赶出家门。他不像许老汉攒着棺材本。流落街头以后,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周身是病,风烛残年,眼见一只脚已经踩进阎罗殿了。


许老汉平日和老王只是点头之交。所谓救急不救穷,现在老王头眼见活不下去了,拽上一个是一个,分明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许老汉没再搭理老王头。他请走了老王头,收了茶摊。晚上他在棺材里和蔡寡妇说起这件事,想听她的说法。蔡寡妇说:活在这世道,人人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谁还能顾上谁?许老汉听了这话,也就安心睡了。


谁知到了第二天,许老汉睁眼醒来,发现蔡寡妇不见了。棺材里放着一张字条,原来是老王头昨晚绑架了蔡寡妇。他知道许老汉藏着十根金条。现在要用钱换人,不然就来德胜门替她收尸。


许老汉一下慌了神。他掀开棺材板,先点了点金条,十根具在。要不要救蔡寡妇呢?这是接踵而来的难题。他先是揣上一根金条去了衙门。正所谓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这道理许老汉懂。但金子反正要保不住,老王头是死是活无所谓,要是能花一根金条就把事办了,那就再好不过。


但许老汉来到衙门报官,发现官差一个个斗鸡走狗,没人搭理他。原来皇帝的公文一下。抓了人只能关,不能砍。衙门反而得花大把银子养着囚犯,干的是赔本买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衙门索性不问不管。他们也看不上金条,让许老汉回家准备给蔡寡妇收尸。


许老汉回了凤凰坡,看到茶棚里到处都是蔡寡妇的痕迹,又念起了她平时的好处。当下一咬牙,索性取出了所有金条。当天晚上,他按照字条所写,来到承志桥上,眼见桥下一叶小舟划过。舟上传来老王头的声音:把金条扔下来吧。许老汉把装了金条的麻袋扔上甲板,问:小蔡人呢?


老王头说:她在凤凰坡了,你自个去见她吧。


许老汉将信将疑,火急火燎回到凤凰坡,果然看见蔡寡妇坐在棺材沿上,他搂着蔡寡妇,像小孩一样扑在她怀里哭起来。蔡寡妇把许老汉的脑袋塞进胸里,轻抚着他斑白的后脑勺,轻声细语地安慰他,两人相拥而眠。


第二天,蔡寡妇上棋盘街买菜,到中午还没回来。许老汉出门找了半天也不见人。他回到凤凰坡,发现棺材里竟然留了一张字条,他读完字条,竟然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原来这蔡寡妇早就知道许老汉有十根金条。她身患重疾,得每日药补食补,方能续命。富者多吝,她知道许老汉绝忍不了她每日张口要钱。恰好老王头也走投无路。两人在棋盘街偶遇后,互诉烦恼,定下计较,要逼许老汉吐出金子。许老汉当天早上 翻开棺材板查看金条就被老王头看在眼里。许老汉就算最后不拿金条换蔡寡妇。蔡王两人还是会趁许老汉不在,盗走金条。


昨晚老王头本不让蔡寡妇再回来。但蔡寡妇见许老汉为自己奔波,又不忍蒙他在鼓里,于是回了凤凰坡,给许老汉留下一张字条。


许老汉丢了金条,就像丢了命。他失魂落魄回了许家,可许家也不是过去许家了。现在许文媳妇当家,靠许文在药铺挣得一点鸡零狗碎养活全家。现在许家每天两顿饭,一顿干,一顿稀。许家人上茅房,也是晚上拉干,早上拉稀。家里人人都骨瘦如柴,只有当家的许文媳妇还胖的出油。她每顿饭前都抓一把米,放在一只青瓷小钵里,用攒来的米换白面,自己三天两头包饺子吃。


许文媳妇良心未泯,倒是没把许老汉赶到街上。但呆在家也不能闲着,许老汉六十好几,还得洗衣做饭,跳水劈柴。他每天只有一顿干的,饿的前胸贴后背。他就主动请缨去洗碗,洗碗的时候把碗碟都舔个干净。


许老汉回了家。家里吃穿用度就更紧了。许文知道父亲被蔡寡妇骗了半辈子的积攒,没有口出怨言,还主动和药房掌柜毛遂自荐去采药。在药铺里,采药挣得钱比搓丸子可多多了。但豫章附近的山上多有山精野怪,豺狼虎豹。况且草药多在峭壁之上,稍有不慎,跌落悬崖,便是是尸骨无存。


为了这个家,许文豁出去了。可他没有想到他第一次进山采药就出了岔子。许文是被一群药铺伙计抬回许家的。担架上的许文昏迷不醒,面如白纸,只有半截身子。伙计说许文被山鬼吃了一半,眼见是要活不成了。许老汉的孙子只有三岁,不懂人事,他指着许文笑道:爸爸变成矮子了。许文媳妇给了儿子一个凿栗。小孩吃痛,哭了起来。一家人被他勾的,也都哭哭啼啼,乱作一团。


许老汉面不改色,他大吼一声:哭啥?人还没死呢!有我一口气,我就不能让他死!


许老汉挖开地板砖,拿出一只包袱,里面还有他以前存下的几节灵芝和山参,那原本是他留着给自己吊命用的。没想到许文要先走一步。当下许老汉爱子心切,也顾不上许多。让许文媳妇把山珍都碾磨成粉,作药汤给许文服下。


许文喝了无数宝贝,还是昏迷不醒,神志不清。每天发着高烧,在梦里说胡话。


许老汉四处求爹告奶,借钱赊药,但几乎顿顿都吃闭门羹。俗话说不怕年灾,就怕连灾。豫章城这几年天灾人祸,自家的门前雪都扫不过来,哪有功夫再管他人瓦上霜。


这天许文媳妇神神秘秘买了一剂中药回来,围在炉子旁煎药。柴火哔哔剥剥,火炉里飘出出阵阵腥臭,引来了许老汉。


许老汉说:你煮屎咧?


许文媳妇说:灵药,大钱买的。


许文媳妇滤了药渣,伺候许文把药喝下。当天晚上,许文肚子疼得死去活来。他从床上滚到床下,从床下滚到院子。许老汉出来时,许文已经死透了。


许文死了。许文媳妇抱着许文的半截身子哭,边哭边骂:狗屁的菩萨。狗屁的开光!


许老汉这才知道儿媳妇买了他大哥卖的假药了。许文媳妇的哭声越来越喧嚣。几户街坊已经点起了灯——豫章城已经三年没死过人了。


许老汉捂着儿媳妇的嘴,捂不住。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把儿媳妇扛到屋里,拿汗衫堵住嘴,拿被子捆住,然后出门把来打听的邻居都打发回去:看啥,看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各有各的肚皮疼。扎戏困觉去。


邻居们戳戳指指,然后散了。许老汉回到屋里,许文媳妇哭过劲儿了,也不喊了。许老汉拿下她嘴里的汗衫说:许文的死不能让人知道。咱们得想法子。


许老汉把许文的尸体放进他的棺材里。许文死的事只有许家人知道。最晚知道的人是许文的大哥许武。许文死后第二天,许老汉把许武叫回家。许文媳妇提着菜刀向许武要人命帐。许武是见过大场面的,他夺了许文媳妇的刀说:咱们的丸子裹的是糯米,枣皮和蜂蜜,从没吃死过人。再说他也不是吃我卖的药死的。


许老汉知道这件事和许武八竿子打不着。但不意味着就和他无关。他要是劝朋友不卖这假药,许文也许也不会死。但类似的话许老汉在许武入狱前就说过无数回了。许武天生就是个滚刀肉,没心没肺。许文死了,他也不难过,好像从来没有这个弟弟。


许老汉问许武知不知道黄巢来使的事。这事许武当然知道。全豫章的人都知道。


几天前,黄巢的手下大将杨能派来一个使者来豫章劝降。黄巢大名如雷贯耳。抢劫富豪名曰“淘物”,杀人放火叫做“洗城”。太守本来想投降,但使者开出的条件却极为苛刻。首先是太守得给大将杨能的当孙子。其次豫章的老百姓得给群寇舔屁眼。是可忍,孰不可忍。使者还没来得及回去报信,就被弄死在邸店里。杨能大怒,向太守问责。太守说这是刁民暴动。老百姓说太守手黑。官赖民,民赖官。这件杀人案查不下去。这个使者原籍豫章。杨能又提出要求,除非把这个使者风光大葬。否则他们就要兵打豫章城。


豫章太守听说大兵来犯,吓丢了三魂七魄。他立刻上书皇上,请求法外蒙恩,准许反贼使者于豫章厚葬。僖宗天真烂漫,不知道黄巢等人的厉害。但他手下的田令孜等人却惜命如金,立刻让僖宗准了使者的下葬的请求。


这件事弄得豫章全城人人愤慨,群情激昂。老百姓敬皇帝若神明,只把猪狗牛羊,屎尿屁流,排列组合往田令孜等人身上招呼。


许武知道这件事。但许老汉为什么要在这个关节上问他这件事?


许老汉让许武脑袋凑近,低声说:咱们把你弟和使者换了,他不就入土为安了吗?


许武心想这老货真是天人五衰,老年痴呆。他想走,许老汉却不放。许老汉说:你弟吃了你的药死了,你休想逃得干净。


许武听了,朝地上吐了口浓痰,心想:老子要走,神仙也拦不住。许老汉费了老鼻子劲儿把许武拽住。他说:我听说那个使者嘴里还有十二颗金牙,腚眼里还塞了颗夜明珠。你要是助我把使者尸体弄出来,这些劳什子都归你。


许武楞了,说:此话当真。


许老汉用鞋底把许武吐的浓痰抹了,说:没有你杀了爹我。


使者的尸体停灵在百福寺的绳金塔下。塔下有六七个官兵看守。其实使者嘴里压根没有金牙,屁眼里也没有夜明珠。这都是许老汉诓他大儿子入伙的。这七八个官兵看守的着实是使者的尸体。因为豫章百姓对这个使者恨之入骨,或者说嫉妒不已。恨不得把他食肉寝皮。太守怕有刁民毁坏尸体,所以派人严加看管。


绳金塔下几个官差插科打诨。豫章城三年没死人了,使者这一死,也是新鲜。转眼到了三更天。守塔的六个官兵一个个哈欠连天,恹恹欲睡。这时一个身穿直裰的和尚提着两只食盒来劳军。食盒里飘出酒香肉香。这和尚就是许武剃了光头假扮的。


官兵一看有吃喝都聚了过来。许武把他们引到宝塔背面边的凉亭里坐下,有掏出骰子牌九,说:各位军爷,咱们边吃边玩,岂不快哉。


官兵有吃有喝,一个个都点头,夸许武这个假和尚会念经。


这边大儿子许武牵住官差。那头许老汉把二儿子许文用麻绳捆了背在背上,趁官差都在北面的凉亭里快活,他从南面的悄咪咪进了塔。但是一进塔,许老汉才发现自己失算了。


许老汉原以为使者的尸体停在底层,只要进来后,撬开棺材,换尸即可。谁知道太守为了拍黄巢的马屁,派人把棺材运到了塔顶。绳金塔有九层。许老汉年老力衰,虽然许文的尸体已经被山鬼啃了半边,但凭他的力气还是背不上去。


许老汉又一想:车到山前必有路,船遇顶风也能开,不如自己先上楼把使者弄下来。一会许武腾出手,再让他把二儿子尸体搬上来。许老汉想到这,不禁叹口气气:大儿子许武是个腌臜泼才,到时候肯定要坐地起价,自己的楠木棺材怕是要保不住了。


当下想了也是白想。许老汉把尸体上的绳拴解了,绳子绑在腰上,又把尸体扛到角落。自己扶着扶手,一步一脚印上楼。


等到许老汉上了楼,看见那口黑漆檀木棺材。塔下这拨差役已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几个人围着石桌坐成一圈,开始赌牌九。假和尚许武为了讨他们欢心,坐了几把庄,故意输给他们几两银子。那些差役一个个眉飞色舞。都说这绳金塔是当年天师许逊屠龙降妖的地方,今天看来果然是块风水宝地。


那边许老汉用随身带的工具撬开七颗镇钉,拽出尸首。许老汉一看见尸首,更是叫苦不迭,心里说:狗日的老天爷,你莫不是拿我老头子寻开心。


原来那使者是个大胖子。一具尸首顶普通人两具。人死后尸体又格外沉。许老汉往手心吐了两口唾沫,发狠抬起使者的尸体。只是把尸体抬出棺材,他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时许武也上来了。他新剃的秃瓢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一走进屋子,室内就亮堂了。原来许武看许老汉久久不出来,心里发焦。他借着尿遁赶来,在一楼不见棺材,只见许文的尸体,就上来和许老汉商量。


许老汉知道大儿子满肚子心眼,让他出主意。许武没理许老汉,先掰开使者的嘴看看有没有金牙。使者已经死了数天,一张嘴臭的像入伏的茅坑。许武熏得辣眼睛,却没看见一颗金牙。他知道自己着了老头子的道,揪着许老汉的衣口说:我杀了你!


许老汉到时不慌不忙。他掰开儿子的手说:咱们现在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不帮我,夷三族,你也逃不了。咱们弄走了这使者的尸体。我那口楠木棺材就留给你了。


许武仔细想了许老汉的话。现在他以身犯险,是逃不了了,当下只能勠力同心,先解决了尸体才行。许武脑筋活络,没了头发后脑子思路更开阔了。他看到许老汉腰间的麻绳,来了主意。


许武把麻绳系在使者尸体上,让麻绳垂到塔下,另一头许老汉绑上二弟的尸体。上边许武把使者尸体放下来,这边许文尸体就上去了。但是许文尸体较使者轻很多,这就得靠许武发力了。


两人说干就干。许老汉下塔。士兵在塔北边吃喝。他们在南边运尸。幸得今晚月色朦胧,远处的守卫不会发现塔上的猫腻。


这边石亭里的差役又赌了几把,各有胜负,感觉财神爷已经转向了。大家都想起许武这个冤大头,想起和尚尼姑,逢赌必输,须得赢他几把转转运不可,寻摸一会,许武仍然“解手”未归。


一个官差打了个激灵,瞬间酒醒,说:不好!狗娘养的不会去毁尸体了吧!


官差纷纷恍然大悟,走出石亭朝绳金塔赶去。


这边尸体已经吊送完毕,许武抱着二弟尸体回正要回塔内。他身穿的玄色直缀不打眼,但秃瓢在月光下却是光彩夺目。官差还在塔下就看见塔顶有佛光,都纷纷上塔,一群人不知道另一边许老汉正摸黑拖着尸体往灌木林里去。


绳金塔里脚步橐橐,一群差役提着官刀,杀进塔顶的佛室,没想到却一个人也没有。一个差役在塔外的回廊转了一圈,也不见人影。几个人不由把目光放到棺材上,不约而同想到:莫非是塔下的妖怪借尸还魂了?


一个官差说:老吴,你起开棺盖看看吧,想必那人就躲在棺材里。


这个官差说得不差。他正和自己二弟的尸首一起躺在棺材里。他听见这个官差的提议,心里说:平时你们一个个酒囊饭袋,怎么现在就猴精了。


叫老吴的官差是个憨人,平时和这帮鸟人在一起,都是他吃亏。今天晚上他却不肯开棺材,说他娘迷信的很,告诉他开馆起尸是大大的不吉。


六个官差谁都心知肚明这是大大的不吉,可使者的尸体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自己的仕途经济可是遭殃了。六个人你推我,我推你。最后决定一起蹚浑水,六个人一起开棺。


老吴平时憨,这会突然精了,他手指虚虚托着棺盖,假装使劲。


众人一起喊:三,二,一……起。那棺盖纹丝不动。原来大家都和老吴一样手虚摆着,只等别人使劲。


众人先是一愣,然后明白过来,各个摸着后脑勺讪笑。突然一个官差喊起来:是啦,镇钉还没卸,这棺盖怎么起的开。


这帮鸟人找到台阶,一个个争先恐后说:是啦,是啦,我说怎么使劲也起不来。说着这六个人就在棺材盖上摸镇钉。但这镇钉早被许老汉撬了。许武躺在棺材里,这一会哪有功夫再楔上。六个人摸了一会,没摸到,心里起了狐疑,却听见塔下有人喊,原来是豫章郡的裴师爷来巡视,此时已到百福寺大门了。


六个人私自上塔,早就擅离岗位,一听是裴师爷来,都暗自叫苦,一时半会都管不上棺材,匆匆下塔,去承迎裴师爷。


原来这个裴师爷也不是个东西。在太守还不是太守时,姓裴的是太守的书僮,后来太守当上了太守,姓裴的就跟着鸡犬升天混了个师爷。裴师爷当上刀笔小吏后,凭着一手春秋笔法,常常在案子里把投其所好的人写得正气凛然,把不矜不伐的人写得龌龊不堪。这些个官差一个个都知道裴师爷的手段,一个个摇着尾巴去山门迎接。


许武听得他们脚步渐远,终于打开棺材盖,吐出一口浊气。这几天正值三伏,尸体烂得快,还流出绿油油的尸水。许武把七颗镇钉钉上,正要下塔。脚步声已经传了上来,只听见官差在下面一口一个大公无私,运筹帷幄。马屁穿天,臭不可闻。


那众官差跟着裴师爷来到佛室,里面空无一人。裴师爷扫了一眼屋内,用手摸了摸棺材盖,觉得镇钉有被起过的痕迹。他让老吴去回廊查看。只见围栏上系着一根麻绳,垂到塔底。塔上塔下都空无一人,不知离开几时。


原来当时许武见官兵来的紧,当下起了飞智,他把捆尸体的绳子系在回廊的围栏上,自己顺着绳子滑了塔底,钻进树丛,正好避开了老吴的点查。


众官差这才方然醒悟,当然第一个怀疑许武假扮的秃头和尚。他们差老吴去召集兄弟封庙搜寺。那裴师爷是个人精。他拦住老吴,先让众官差撬开棺盖。众人照做,棺材里面躺的分明是剩下半只身子的许文。官差大惊,一个个求爹告奶让裴师爷笔下留情。裴师爷踱了几步,他心想:早知今晚就在春香那里过夜,不来蹚这趟浑水。原来他是刚从妓院出来,路过绳金塔,本想留个关心下属的美名,却碰上了这破事。


裴师爷让官差把棺盖盖上,让老吴把拴在回廊上的麻绳收起来,说:今夜我没来过。你们也没见过我。明日这棺椁一埋,谁知道里面装得是阿猫阿狗。识趣的只道今夜无事。等明日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众官差听了,都点头如鸡奔碎米,由衷叹服。


这一晚虽然惊心动魄,许老汉回到家,料想二儿子可以瞑目,也长舒一口气,只是一想到自己的楠木寿材还给许武这小王八蛋,还是吃屎般不痛快。


第二天,一车兵马护送许文尸体下葬。全城百姓夹道围观,十里相送。倒不是因为他们对反贼使者有什么感情,而是嫉妒他可以尸首保全,入土为安。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豫章人现在一个个红着眼睛盯着送葬队的棺材。许老汉也在人群当中,他不眼红,他是要亲眼看着儿子下葬。


然而就车马队走到三圣庙门口时,人群中不知道哪里传来一句喊声:拆了龟孙子的尸首!突然人群像是潮水涌向车队。几个零零落落的官差淹没在人海中,你推我搡,挤得连刀也拔不出。拉车的马没见过这架势,受了惊,四只蹄子前后翻飞。车斜了,黑漆檀木棺材滑了下来,摔开了棺材盖,掉出来的尸体不是使者,而是许文。


许老汉也慌了,他在人潮中大喊:那是我的儿啊!


但众人都血灌瞳仁,哪管这些。他们朝尸体扑去,你踩一脚,我抓一把,他啃一口。不一会,许文的尸体就不见了,只留下几片衣服的碎步。


人群散了,只留下许老汉跪在地上,哭得嗓子都哑了。旁人看他为反贼使者哭得千般伤心,都说他是通敌叛国的内奸。


许文的尸体没了。许老汉一下像老了十岁,之前吃的补品仙丹一股脑还给了阎王爷。太阳落山,许文媳妇就不让许老汉出门。她说他的样子像鬼,呆在家可以辟邪,出门却要吓死人。


豫章城也像个许老汉一下衰败下来。先是立秋时发了汛涝,天像漏了似的下雨,赣江涨水。江水把千亩良田,百里城郭都淹了。老百姓晚上只能睡在屋顶上。等到水退,田里的粮食都烂了。隔年春天,插稻的时候又不下雨,土地裂成了龟甲板。


豫章城家家断了炊,人人罗雀掘鼠,直到山上的野菜都被挖光了,城里的耗子都吃没了,赈灾的皇粮还是没下来,下来的只有一道圣旨:国家缺地,不许死人。


豫章人都很争气,四年以来,不管发生什么,一个人都没死。


上个月,太守在三圣庙的空地前给大家开动员大会,说前线的将士已经打到黄巢的大本营了,马上大家就有地可以死了。还说圣上会表彰豫章人的爱国和忠心,破敌后每家每户御赐一面锦旗:忠君爱国。


老百姓听得不耐烦了,人群中骚动越来越多,每个人都饿纹入口,眼冒精光。太守知道自己要是话说太多,可能被老百姓分了吃掉。他放下把没念完的讲稿,预计半年后的动员大会上接着念,紧接着就开始招呼士兵分发口粮。


官府也没有存粮,他们分发的是口粮是士兵的皮甲。(战马早吃光了)现在人人面黄肌瘦,风吹便倒。这些皮甲,留着也穿不动,不如发给大家煮汤喝。


那天是中秋,许家分到一只皮靴,煮了一锅热汤。许文死了,许家还剩下大儿子许武,许文媳妇,许文小妾和两个刚会走路的孩子。两个孩子自从出生,就没吃过好东西,瘦的肋骨嶙峋,衣服穿在身上,像两只大灯笼。他们四只大眼灯巴巴地望着翻腾的皮靴汤,把口水咽了又咽,一炷香的时间里问了一百六十三句:好了吗?许老汉用树枝搅着汤锅。在他们问完最后一句时,终于说出一声:吃吧。


许老汉话音刚落,许武一个箭步冲到锅旁,他赤手捞出煮烂的皮鞋,当着所有许家人的面大快朵颐。许文媳妇扑上去抢皮靴,饶是她胖成许武两个,但终究是女子,被许武一脚踹开。许武的手烫的起了一串晶莹的水泡,一边嚼皮靴一边倒吸凉气。


两个孩子都哭了。许文媳妇抱了抱孩子,说:别哭,我再出去找吃的。


许老汉把许文媳妇按下,说:你等会。说完许老汉走进厨房,只听见一声刀剁砧板的巨响,许老汉拎着血淋淋的左胳膊出来。他把胳膊扔进锅里,看着在一旁啃皮靴的许武说:过节,吃肉!


许老汉不是第一个,豫章人都开始吃人肉了。吃人肉是有讲究的。不是小说里的易子而食,析骸以爨。因为必须响应圣上御纸,不能死人。所以小孩的肉吃不得。一来肉少,二来幼儿易夭。豫章人吃人通常从四肢吃起。割下四肢后,须以热铁烙伤口止血,再敷药包扎。太守为了组织百姓规范吃人,还召集了城里的铁匠和中医,给大家示范如何正确吃人。


许家第二个吃的是许文媳妇。许文媳妇胖,割下的肥肉熬油能煮野菜,能拌观音土。民间有个故事说的是一个贤惠的媳妇在平时做饭时都会抓一把米藏起来,饥荒的时候她把米拿出来救了大家。许文媳妇平时把私藏的米都吃了,但在饥荒的时候,还是救了全家。


第三个吃的是许文小妾。她是东北人,易满胸。许老汉把她的两个奶子剁了下来,加盐煮了,好比吃五花肉。


第四个是许武,但他不肯被吃。他握着牛耳刀,把在厨房门口,说:进来一个我杀一个。


许老汉说:我们死了你也活不了。


许武还是当年的脾气,一股意气填胸,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管用。


许老汉见这情况也没辙,只好抄起刀准备砍下自己的右腿。


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思走街坊呢?许老汉怕是来吃人的,缓缓开了门,发现地上有一块荷叶包的大腿肉。


许老汉把肉煮了,全家人分着吃了。他吃不出这是谁的腿肉,只是觉得好吃。


许家这几天谁也不用割肉了。因为每天都有一块肉放在门口。一家人中剑拔弩张的气氛松弛下来。许武把牛耳刀别在腰里,也来吃肉。许老汉没赶他,他们终究还是一家人。许老汉只是奇怪,这肉是谁的呢。


这天肉又送来了,这是一块胸脯肉。肉很肥,想必是个女人,而且胸很大。许老汉吃肉的时候发现这女人的乳头旁有一颗红痣。他愣在那,脑袋像被石碾子碾过一般,他想起了蔡寡妇,她的胸口就有这样一颗红痣。他愣在那,肉从筷子上掉下来。许武眼疾手快,捡起肉吃了。许老汉突然像发疯一样扑向许武,他把手伸进许武的喉咙里去掏蔡寡妇的乳头,但肉已经被许武咽了。许老汉被许武推开。他年老力衰,伤口又没好,哪里是许武的对手。


许武掏出牛耳刀比划了两下,说:老疯子,下个就吃你。


那天晚上许武的房间里传来杀猪般的嚎叫。许老汉提着一把胳膊长的斩骨刀砍下了许武的一条腿。


他的叫声点亮了许多邻居的蜡烛灯,但很快灯又熄了,因为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许武倒在血泊了,抽抽吸着凉气,像条死狗。


许老汉把许武的那条腿褪了毛,用盐腌起来,慢慢吃。许武在找机会杀了许老汉,但他少了一条腿,行动不便,和许老汉比起来,倒是半斤八两。


许老汉斩了许武的腿后,每天依旧煮蔡寡妇的肉吃。直到有一天,肉不再送来。许老汉知道,蔡寡妇死了。


单说说这边豫章郡民不聊生,百姓互掠相食。那边黄巢部下将军杨能听闻了消息,大喜,传令三军整备,不出一月,攻克豫章。


豫章太守听闻叛军将至,吓得屁滚尿流,大呼道:如今弓盔战马都被吃光,士兵手无寸铁,身无片甲,如何破敌。太守正欲弃城逃跑。一个将军却上前请命,愿领兵出战。


太守答允了,还派裴师爷作监军。裴师爷知道太守还记着上次使者之仇,回家嚎啕大哭,却不敢上吊,只能跟着将军上前线了。


这次豫章面临生死存亡之秋,太守下令:城内凡是成年男子,必须执锐出战。


许家就剩两个男人。许老汉断了一条左胳膊,右腿少了一块肉,负责推板车。许武少了左腿,坐在板车负责上杀敌。


这是许老汉第一次上战场,他身边全是像他一样缺胳膊少腿的豫章人。杨能坐在高头大马上大笑:唐国无人,连残废都派出来了。


关于这场战斗,许老汉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他只记得他挤在人群里,推着许武,穿过枪林箭雨,看着周遭的景致疯狂后退。他年纪大了,腿上提不起劲,握着车把的胳膊也在发抖,但他还活着。他张着嘴,竟然唱起来几十年没唱过的《薤露》。那是哀歌。他的肺叶衰老了。歌唱得断断续续,喑喑哑哑,钝刀杀人。听到他歌声的敌军像死了爹妈一样上心,偃旗息鼓,不战自溃。


板车上的许武杀红了眼。他看上去又是恨,又是饿。他砍瓜切菜般杀进敌阵,像秋天的许老汉收麦,镰刀一挥,人头就齐刷刷落下来。有时候许老汉也会被麦芒戳伤,这是常有的。等许老汉回过神来时,战斗已经结束。他满身是血,许武也满身是血。所有人都满身是血。但站着的人都还活着。


他们打垮了黄巢的部队,杀了杨能。将军长剑一指,他们就涌向黄巢所在的城市。黄巢害怕了。他还从没见过杀不死的军队。他下令全城死守,但手下的士兵哪里听他指挥,都弃城而去。许老汉推着许武直闯进城。他们见到了黄巢。那是一张害怕到扭曲的脸。


黄巢被豫章人吃了,连骨头也没剩下。就在这时,太守骑着白马赶到:城破了,可以死了!


许老汉听到这句话,放了板车,跪在地上,落日在他的眼珠里沉沦。他活了一辈子,终于可以死了。


许老汉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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