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著作——肖乙己

饭圈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柜里面预备着热水，可以随时温酒。做粉丝的们，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上些钱，买点专辑，唱片——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现在，粉丝们都买的便是水军，热搜，打榜之类的——靠圈外站着，便可孤身的观赏，倘肯多花100块来钱，便可以买些水军，或者热搜，当上偶像的死忠粉，如果咬咬牙花上1000块，那就能当上偶像的微博大v，但这些粉丝，多是小孩子没钱，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得四处安利，举报，引战。而只有那研究生，30多岁的两个孩子的妈妈们，才可踱进饭圈的房子里，买几千上万张专辑，亿点水军去打榜，刷分。

我从十二岁起，便在肖战粉里当路人，头子说，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那些大年龄的粉丝们，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小孩子们，虽然容易说话，很傻，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割割上了热搜，看过评论区里面有没有反对的声音，又亲看没有他们割割的黑料后，然后放心：在这严重监督下，噶韭菜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头子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抬热搜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饭圈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头子是一副凶脸孔，粉丝们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肖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肖乙己是没钱但是依旧咬牙买几百点专辑，水军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穿的虽然是长衫，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割割是全世界最好的!为战而来，硝烟四起。教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肖，别人便从描红纸上的“上大人肖乙己”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肖乙己。肖乙己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肖乙己，你又骗父母的钱来买水军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温十天的热搜，两百万水军。”便排出九文大钱。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偷了父母的东西了！”肖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偷了你哥哥的高达手办，吊着打！”肖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窃手办的事不能算偷……窃手办！……小孩子的事，能算偷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孩子还小”，什么“割割世界第一”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饭圈内外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肖乙己原来也有些零花钱，可自从给肖战刷了十万张专辑后，一分都没有，又不会营生；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偷钱了，还得父母打了好几顿。幸而自己家的哥哥有着不少的手办，便时不时偷偷的把哥哥的高达手办拿去卖个几百，买些无用的周边放置在家里。可惜他哥哥眼睛终究还是发现了，便是那个花了他一个暑假打工赚钱买来的初音未来。偷到不到半天，便连将其送给了粉丝群里的一个人换了割割的亲笔签名照。他哥哥发现不见后就问他看见没有，肖乙己先是随口说没有的，后面又被追问几次，肖乙己没有办法，便把之前偷过的手办都告诉了他，还把自己换来的各种周边，签名照片给他看，说是手办值不了几个钱，就是一堆塑料，换成偶像的周边更好，并且还活泼的给哥哥安利割割的光点和电视剧，他哥哥当时气极了，冲到厨房去抄起菜刀想乱刀砍死他，结果被父母拦住了，问明原因，父母说可以打，但是不能拿刀，于是，他哥哥便把他拖到外面的树干上挂着，肖乙已一路哭爹喊娘的叫着，怕极了，他哥哥从竹子上撇了根粗细适中带有很多枝条的竹枝，右手拿着从厨房翻出来的擀面杖，呼呼的朝肖乙已身上打过去，此时正是深秋转冬，天还是冷的，肖乙已此时浑身都是一条条的红印，是又冷又痛，只不过在衣服下遮挡的看不出来，他哥哥也是有点理智，没有朝他脸和脑袋上招呼，吊着打了半个钟头，过往的行人不是没有，只是看着好奇，大多都是些年少经历过教训的人了，所以能够理解，也有好心人前来劝，其中不乏些许的年轻人，过来劝孩子是祖国的花朵，直到他们听到肖乙已哥哥嘴里念叨着的几百上千的手办被偷拿去卖，换了些偶像周边后，便打住了想法。肖乙已哭晕过去后，父母此刻在远旁也是看够了，过来拦住了，并承诺会买些新的给他，于是他便停手了。在那之后好一段时间肖乙已都没有出现在我们面前。但他在我们饭圈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现钱，暂时记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粉板上拭去了肖乙己的名字。

　　肖乙己喝过半碗酒，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肖乙己，你当真算是粉丝吗？咬咬牙不过几根口红钱，几件衣服钱罢了。”肖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十万张专辑也买不到呢？”肖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花呗，偷父母身份证贷款之类的，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肖乙己原来也有些零花钱，可自从给肖战刷了十万张专辑后，一分都没有，又不会营生；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偷钱了，还得父母打了好几顿。幸而自己家的哥哥有着不少的手办，便时不时偷偷的把哥哥的高达手办拿去卖个几百，买些无用的周边放置在家里。可惜他哥哥眼睛终究还是发现了，便是那个花了他一个暑假打工赚钱买来的初音未来。偷到不到半天，便连将其送给了粉丝群里的一个人换了割割的亲笔签名照。他哥哥发现不见后就问他看见没有，肖乙己先是随口说没有的，后面又被追问几次，肖乙己没有办法，便把之前偷过的手办都告诉了他，还把自己换来的各种周边，签名照片给他看，说是手办值不了几个钱，就是一堆塑料，换成偶像的周边更好，并且还活泼的给哥哥安利割割的光点和电视剧，他哥哥当时气极了，冲到厨房去抄起菜刀想乱刀砍死他，结果被父母拦住了，问明原因，父母说可以打，但是不能拿刀，于是，他哥哥便把他拖到外面的树干上挂着，肖乙已一路哭爹喊娘的叫着，怕极了，他哥哥从竹子上撇了根粗细适中带有很多枝条的竹枝，右手拿着从厨房翻出来的擀面杖，呼呼的朝肖乙已身上打过去，此时正是深秋转冬，天还是冷的，肖乙已此时浑身都是一条条的红印，是又冷又痛，只不过在衣服下遮挡的看不出来，他哥哥也是有点理智，没有朝他脸和脑袋上招呼，吊着打了半个钟头，过往的行人不是没有，只是看着好奇，大多都是些年少经历过教训的人了，所以能够理解，也有好心人前来劝，其中不乏些许的年轻人，过来劝孩子是祖国的花朵，直到他们听到肖乙已哥哥嘴里念叨着的几百上千的手办被偷拿去卖，换了些偶像周边后，便打住了想法。肖乙已哭晕过去后，父母此刻在远旁也是看够了，过来拦住了，并承诺会买些新的给他，于是他便停手了。在那之后好一段时间肖乙已都没有出现在我们面前。但他在我们饭圈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现钱，暂时记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粉板上拭去了肖乙己的名字。

　　肖乙己喝过半碗酒，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肖乙己，你当真算是粉丝吗？咬咬牙不过几根口红钱，几件衣服钱罢了。”肖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十万张专辑也买不到呢？”肖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花呗，偷父母身份证贷款之类的，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头子是决不责备的。而且头子见了孔乙己，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肖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路人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是研究生吗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读过书，……我便考你一考。给割割洗白时应该用哪些话？”我想，讨饭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肖乙己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知道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话应该记着，将来做头子的时候要用。”我暗想我和头子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我们头子也从不将这些话记在心上，只是张口就来你行你上之类的。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就是粉丝行为不能上到偶像身上吗？黑割割的都是职黑，有人嫉妒他之类的吗？”肖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帮割割的方式不止这些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肖乙己刚用指甲蘸了酒，想在柜上写下举报两个字，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邻居孩子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肖乙己。他便给他们安利割割，一起听光点。孩子们听完后，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专辑。肖乙己着了慌，伸开五指将专辑罩住，弯腰下去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专辑，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哉。”于是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肖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头子正在慢慢的嘎韭菜，取下粉板，忽然说，“肖乙己长久没有来了。还欠上次买水军的钱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喝酒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打折了腿了。”掌柜说，“哦！”“他总仍旧是偷。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偷家里的房产证，偷得的么？”“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写保证书，后来是打，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后来呢？”“后来打折了腿了。”“打折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死了。”头子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中秋之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火，也须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温一天的热搜。”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肖乙己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夹袄，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蒲包，用草绳在肩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温一天热搜。”头子也伸出头去，一面说，“肖乙己么？你还欠上次买水军的钱呢！”肖乙己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钱，酒要好。”头子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肖乙己，你又偷了东西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偷，怎么会打断腿？”肖乙己低声说道，“跌断，跌，跌……”他的眼色，很像恳求头子，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头子都笑了。我温了热搜，放在微博上。他从破衣袋里摸出些许零钱，放在我手里，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不一会，他喝完热搜，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肖乙己。到了年关⒂，肖柜取下粉板说，“肖乙己还欠着水军的钱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肖乙己还欠水军的钱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割割已经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