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富有哲学原理的恐怖故事?

玉竹加盟网 2023-07-04 19:24:53

【导读】 他打电话,接电话的人竟然是他自己。他一下挂断了电话,不敢跟对方说话,感觉就像是一个人对着镜子说话一样。不,比那可怕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至少,镜子不会跟你对话。  1、死亡  晚上十一点。  这是一片没有人的河滩,长满了荒草。没有风,荒草纹丝不动。河水里有野生的杂鱼,不时跳出水面。一条草鱼躺在河滩上,已经变成了鱼干。岸边的芦苇丛里还有叫声古怪的水鸟,隔一阵子叫一声,就像人说梦话一样毫无规律。 ...



 他打电话,接电话的人竟然是他自己。他一下挂断了电话,不敢跟对方说话,感觉就像是一个人对着镜子说话一样。不,比那可怕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至少,镜子不会跟你对话。


  1、死亡


  晚上十一点。


  这是一片没有人的河滩,长满了荒草。没有风,荒草纹丝不动。河水里有野生的杂鱼,不时跳出水面。一条草鱼躺在河滩上,已经变成了鱼干。岸边的芦苇丛里还有叫声古怪的水鸟,隔一阵子叫一声,就像人说梦话一样毫无规律。


  胡山奎浑身湿漉漉的,蹲在岸边的芦苇丛里。他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他就成了一个死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或许,他的名字还能在亲朋好友的心里存在一段时间,可惜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把他遗忘。


  思念永远不是时间的对手。


  这令人沮丧。


  不过,与即将开始的新生活相比,这点沮丧算不了什么。


  远处的大桥上,开始有警灯闪烁。


  胡山奎松了一口气,取出事先准备好的馒头、榨菜、煮鸡蛋、泡椒凤爪和矿泉水,找到一块干燥的沙滩,把雨衣铺在地上,坐下来吃晚饭。吃了几口,他的胃就满了。有心事,肯定吃不下。


  周围黑糊糊的,芦苇丛里的青蛙没心没肺地叫着,聒噪人。还有蚊子,铺天盖地地冲过来,让人抓狂。胡山奎知道,藏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必须耐下心来,寻找一个可以长期潜伏的地方。


  远处的大桥上,警灯还在闪烁。


  胡山奎躺了下来,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快点睡着,让时间快点过去。痛苦的时候,清醒绝对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如果不能昏迷,那就睡觉吧。睡着之后,痛苦无处安身,慢慢地就淡了。


  他一直没睡着。


  等到下半夜,远处的公路上没有了行人,他才钻出来,往北走。尽管是下半夜,路上也没有行人,他也不敢走大路,只能沿着河岸,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着走。终于,他的身影消失在了无边的黑暗里。


  第二天上午十点。


  胡山奎的妻子何冬云正盯着家里的那盆金边虎皮兰发呆。她没有工作,在夜市卖拖鞋,下午五点出门,晚上十点回家。有一次,隔壁摊位卖花的小伙子送给她两片金边虎皮兰的叶子,说插在土里就能活。她拿回家,栽在一个漏水的塑料盆里,不出一年,竟然长满了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它漂亮的金边消失了。


  这里是一个大杂院,住了十几户人家,有人卖水果,有人搞装修,有人做拉面,有人当厨师,有人收破烂,有人求签算命,有人送快递,还有一个小伙子什么都不做,成天猫在屋里玩游戏,据说也能挣钱。


  隔壁李奶奶带着孙女又过来了。她的儿子和儿媳妇在附近的小吃街经营着一家拉面馆,有一个两岁的女儿,平时她给带着。


  “山奎还没消息?”李奶奶问。


  “没有。他的手机关机,打不通。”何冬云苦着脸说。


  李奶奶劝她不要着急,不行就去找葛先生算一卦。何冬云知道她和葛先生是搭档,她负责招揽顾客,葛先生负责求签算命,得了钱俩人四六分成。她慢慢地说:“我再等等吧,实在没办法了再去请教葛先生。”


  李奶奶见她不太热情,就开始介绍葛先生有多么神通广大,认识的神仙多,不管多难的事,多大的灾难,他动动嘴就给办了,就给免了。


  何冬云心不在焉地听着,一直不说话。


  李奶奶就走了。


  何冬云给蔡老板打电话。蔡老板是胡山奎的老板,家里有七八辆大货车,雇了七八个司机给他运货,胡山奎就是其中的一个。电话通了,但是一直没人接。何冬云又打了几个电话,还是没有人知道胡山奎的下落。


  过了大约两个小时,蔡老板突然打来电话,让何冬云赶紧过去一趟。在蔡老板家,何冬云才知道胡山奎开车出了车祸,车从桥上冲进了河里。忙活了一个晚上,刚把车打捞上来,人还没找到。


  何冬云一下就昏了过去。醒过来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哭,撕心裂肺地哭,边哭边喊胡山奎的名字,还时不时昏厥几分钟。


  “胡山奎一定能活着回来。”蔡老板安慰她。


  “他不会水。”


  “吉人自有天相。”


  “他不会水。”


  “我们不会放弃寻找他。”


  “他不会水。”


  不管别人和她说什么,何冬云只说这一句。


  蔡老板拿出三万块钱,给了她,说:“这些钱你先拿着,过些日子如果胡山奎还不回来,咱们再商议赔偿的事。还有,他买过几分保险,我会替你去和保险公司交涉,肯定不会让你吃亏。”


  “他不会水。”何冬云说。


  第二天,几家保险公司的人陆续找上门,询问胡山奎买保险的事。他们似乎在怀疑胡山奎骗保。何冬云什么都不知道,那些人只好去找蔡老板。蔡老板说,那几分保险不是胡山奎自己买的,是他给买的,车队里每个人都有份。他还说司机走南闯北,很辛苦,也很危险,出了事车老板得赔偿一大笔钱,不如给他们买份保险,以防万一。保险公司的人就不再问什么,走了。


  何冬云在家躺了三天,不吃不喝。


  邻居们都过来劝她,说丈夫没了日子还得过,劝她想开点。何冬云静静地听着,不说话,眼珠子都不动,就像一截木头一样。


  半个月过去了。


  日子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何冬云又去夜市摆摊卖拖鞋,还是下午五点出门,晚上十点回家。一起摆摊的人都知道了她的遭遇,凑过来安慰她,开导她。卖花的小伙子还送给她几棵金边虎皮兰,栽在一个精致的陶瓷花盆里,盆土上覆盖了一层五颜六色的小石子,漂亮极了。何冬云收下了那盆金边虎皮兰。回到家,把两盆金边虎皮兰摆在一起,原来那盆就显得很寒酸。何冬云把它端出去,放在了院子里。


  第二天,它不见了。


  何冬云没有放在心上,以为是邻居喜欢给端走了。


  这天中午,她在家吃过午饭,半躺在床上看报纸。胡山奎不抽烟,不喝酒,最大的爱好就是看报纸。他订了一份当地的晚报,交了一年的钱,还没到期。何冬云手里的这份报纸是昨天的,没什么有意思的新闻。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她翻动报纸的声音:“哗啦,哗啦,哗啦……”


  有那么一刻,她抬起头,瞥了一眼窗台下的躺椅。胡山奎在家的时候,最喜欢躺在躺椅上看报纸。何冬云不知道为什么要看一眼躺椅,难道是因为胡山奎经常躺在那里?接下来,她的心里一直不踏实,不知道为什么。


  她低下头,继续看报纸。可是,她总感觉躺椅上躺着一个人,就是胡山奎。她一次次抬头看,心里忐忑不安。


  在报纸的最后一版,她看到了一则简短的新闻,大意是:前天中午,在本市郊区平安路,一个老太太摔倒了,一个过路司机把她扶起来,送去了医院,还给垫付了医药费,然后就走了。老太太的家人想找到那个司机,当面道谢,并把医药费还给他。新闻还配了两张图片,看着像是监控视频截图,一张是那个司机在交费的画面,另一张是他开车离开的画面。图片不是很清晰,拍摄角度也不理想,再加上那个司机又戴着太阳镜,因此看不清他的脸。


  何冬云睁大了眼睛,呆住了。


  她认出来了,那个司机就是胡山奎。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他的身形和发型都和胡山奎极为相似。他身上穿的衣服,和胡山奎出事前穿的衣服一模一样。还有那辆车,很像是胡山奎出事前开的那辆。最重要的是,老太太记住了那辆车的车牌号,就是胡山奎出事前开的那辆车的车牌号!


  身形、发型和汽车都有相似的,衣服也有一模一样的,但是车牌有相同的吗?


  答案是否定的。


  也就是说,胡山奎不但还活着,而且还做了一件好事。可是,他为什么不回家?何冬云激动万分。过了大约十分钟,她才想起应该先把事情弄清楚。她按照新闻里提到的老太太家人的联系方式,打了过去。


  电话很快就通了。


  “你好。”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何冬云沉默了两秒钟,说:“你是不是在找一个司机?”


  “是。你认识他?”对方的语气显得很激动。


  “认识。”


  “他是谁?”


  停了一下,何冬云说:“我想见见老太太。”


  对方说了一个地址,在郊区,还说要开车来接何冬云。她拒绝了对方的好意,说马上就赶过去。挂断电话,她愣了几分钟,出门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郊区。


  半路上,老太太家人打来电话,说他在一个路口等她。何冬云告诉出租车司机,在那个路口停车。下了车,何冬云看见一个中年男人站在路边。他穿得很整齐,长相斯文,看上去很和善。


  “你认识那个司机?”他迎了上来。


  何冬云点点头。


  中年男人请她到家里做客,说老太太一直在等她。走了十几分钟,到家了。那个老太太躺在床上,拉着她的手,说了一大堆感激的话,又问那个司机是谁。何冬云没敢说实话,怕吓着他们,就说司机是她朋友。她拿出手机,找出胡山奎的照片,让老太太辨认。老太太看了几眼,激动地说这就是救她的人。


  中年男人拿出一沓钱,请何冬云转交给她的朋友。她没敢要,逃跑一样地离开了。在出租车上,她给蔡老板打电话,想问问那辆车在哪儿。


  “小何,有事儿吗?”蔡老板问。


  “山奎出事前开的那辆车去哪儿了?”何冬云开门见山。


  “那辆车报废了,让回收公司给拆了。”


  “车牌呢?”


  “车都没了,车牌当然也没了。”


  何冬云身上的鸡皮疙瘩一下就起来了。那辆车和胡山奎一样,都死了,可是他们又同时出现了,这是怎么回事儿?


  “你没事儿吧?”蔡老板问。


  何冬云敷衍了几句,挂了电话。回到家,她躺在床上,越想越害怕:胡山奎为什么不回家?那辆车明明已经报废,为什么又出现了?难道是见鬼了?


  这天晚上,她没有出摊。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太阳亮得有些晃眼。


  何冬云收拾了秋天要穿的外套和毛衣,打算去院子里晒一晒。马上就要立秋了。胡山奎的衣服静静地躺在柜子里,它们或许再也等不到主人了。何冬云鼻子一酸,差一点流下泪。她把胡山奎的衣服拿出来,打算晒干以后好好保存,留个念想。收拾了一阵子,她悚然一惊:胡山奎的衣服似乎少了几件。


  何冬云把胡山奎所有的衣服都找出来,放在床上,仔细检查。很快,她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少了一件灰色的毛衣,两件外套,两条长裤,还有一件衬衫和三套内衣。她无比震惊,又检查了家里的其他东西,结果更惊人:剃须刀不见了,牙刷和杯子不见了,男式拖鞋不见了,旅行包不见了……


  如果不是已经知道胡山奎出了车祸,何冬云肯定会认为他收拾了东西,去外地送货了。难道是胡山奎阴魂不散,回家拿走了属于他的东西?


  何冬云倒在床上,久久不动。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墙上的挂钟“各滴各滴”地响。


  虽然是夏天,何冬云却感到有点冷。她的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胡山奎就在这间屋子里,就躺在躺椅上看报纸。他是隐形的,看不见。


  她的心里虚虚的,一直盯着躺椅。


  突然,躺椅动了一下。也许,胡山奎看到了一条让他感到高兴或者愤怒的新闻,心情一激动,忘了掩饰自己,身体动了一下,躺椅就跟着动了……


  何冬云抖了一下。也许是看花眼了,她想。


  “山奎。”她小声地喊了一声。很多天没喊这个名字了,她甚至都觉得有些陌生了。


  没有回应,躺椅也没动。


  “山奎,是不是你回来了?”她继续试探它。


  躺椅还是无动于衷。


  刚才肯定是看花眼了,她下了一个结论。


  可是,消失的那些东西去哪儿了?


 2、复活


  晚上九点。


  何冬云张罗了一些供品,整鸡整鱼馒头水果啥的,还买了一些纸钱,要去胡山奎出事的地方祭奠一下他。


  她把供品装进一个竹篮,骑着自行车出发了。那是外环路上的一座大桥,距离她家有七八里地。路上行人不多,昏黄的路灯下有不少虫子在飞,道路两旁的绿化带里黑糊糊的,显得无比幽深。


  何冬云骑得不快,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到了那座大桥,她很容易就找到了事故地点。


  撞断的栏杆已经修好了,水泥的痕迹还很新鲜。


  她把东西摆在地上,摸出打火机,点燃了纸钱。有风,黑色的纸灰漫天飞舞,如同一只只来自阴间的蝴蝶。飞着飞着,有些纸灰毫无预兆地下坠,掉进了河里,仿佛水里伸出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它们。


  何冬云抖了一下。


  祭奠完了,她把东西收拾起来,离开了。她总感觉背后有一双眼睛,回过头,什么都没有。快走下大桥的时候,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身上的鸡皮疙瘩一下就起来了。她看见一个佝偻着身子的男人,正蹲在她刚才祭奠胡山奎的地方,用手扒拉着那堆纸灰,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他的动作很慢,很僵硬。


  他是胡山奎?


  距离太远了,路灯又不是很亮,看不清楚。


  何冬云愣了片刻,调转车头回去了。这一次,她骑得很快。


  一辆汽车迎面驶来,开着远光灯,很刺眼。她下意识地扭过头。擦身而过的一刹那,她看见开车人的脸很白,不是一般的白,是那种毫无杂质的白,像石膏一样。


  石膏脸?


  她打了个哆嗦,再看前面,那个佝偻着身子的男人已经消失了。她下了自行车,壮起胆子慢慢地走了过去。


  那些纸灰已经不见了,还有她扔下的一条鸡腿和一些水果也消失了。水面上,有一圈圈的涟漪,似乎有什么东西刚刚钻进了水里。


  这是怎么回事?


  似乎只有一种解释:胡山奎拿走了他的东西。


  何冬云的脑子里浮现出一幅画面:胡山奎仰面躺在水底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几只泥鳅从他的嘴巴钻进去,又从耳朵钻了出来,还有一只长着体毛的大螃蟹在啃他的脚趾头。他突然抽了抽鼻子,闻到了鸡腿的香味,于是无声无息地浮出水面,飘到桥上,打包带走了他的东西……


  何冬云趴在栏杆上,冲着水面轻轻地喊了一声:“山奎……”


  一只青蛙受了惊喜,“扑通”一声跳进了水里。


  “山奎。”她又喊了一声。


  水面上再没动静了。


  何冬云愣了半天,回去了。她租住的大杂院在巷子的最深处。巷子里没有路灯,脚下的水泥路坑坑洼洼,有些坑里还有脏水。她推着自行车,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不时有毛茸茸的东西从身边跑过,不知道是野猫,还是老鼠。


  前面是公共厕所,臭气熏天。


  四周光线暗淡。


  何冬云感到要撒尿。她把自行车停在门口,走进了女厕所。过了大约两分钟,她走出来,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男厕所。她看见一个人的背影,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外套,一闪,轻飘飘地走进了男厕所。


  她的腿一下就软了。她认出来了,那是胡山奎出事前穿过,后来神秘消失的外套。


  胡山奎回来了?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男厕所门口,等着他出来。


  很长时间过去了,不见一个人。


  何冬云轻轻地叫了一声:“山奎……”


  男厕所里有人打了个喷嚏,是那种憋不住突然喷出来的喷嚏,喷到一半戛然而止,似乎是捂住了嘴。从声音上判断,那肯定是个男人。


  何冬云身上的鸡皮疙瘩一下就起来了。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想逃跑,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决定进去看看里面的男人是不是胡山奎。为了丈夫,她豁出去了。她用手机屏幕的光照着路,一步步走进了男厕所。


  手机屏幕的光很微弱,能见度只有一米。


  周围黑咕隆咚的。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这个厕所很老了,地面高低不平,而且污水横流,右手边是长长的小便池,左手边是一个个的蹲坑,中间没有隔断。


  何冬云第一次走进男厕所,心里忐忑不安。


  她照了照第一个蹲坑,没有人。


  第二个蹲坑也没有人。


  她突然停下脚步,不敢再往前走了。她想:手机屏幕的光照得不远,她看不见对方,可是对方一定能看见她手里的手机,他为什么不吭声?他肯定是一个很深沉的人,而且不怀好意。


  何冬云断定他不是胡山奎,因为她坚信胡山奎就算是死了也不会吓唬她。她的大脑紧张得一片空白,觉得自己是一只走进了狼群的羊。


  那个人始终一声不吭。


  何冬云悄悄地后退了一步,装作喃喃自语地说:“怎么走到男厕所了?”她在给自己找一个离开的借口。


  那个人突然咳嗽了一声,拆穿了她的伎俩。他隐藏在男厕所的最深处。


  她抖了一下,手一松,手机掉在了地上,不亮了。


  一片漆黑。


  她一下子不敢动了,瑟瑟地抖。眼睛失去了作用,耳朵突然变灵敏了,她听见黑暗中有细碎的声音,应该是鞋底摩擦地面发出的声音。她更加惊恐,怀疑那个人已经站到了她的面前,正在直直地看着她。


  时间仿佛都停滞了。


  “你找谁?”那个人突然开口了,他距离何冬云不足半米。


  何冬云觉得他的声音有些耳熟。她迅速地回忆着,想从记忆里把他挖出来。可是,她把记忆一直翻到了上个世纪,也没想起他是谁。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他“噗嗤”笑出声,得意洋洋地说:“吓坏了吧?我逗你玩呢……”


  “你找谁?”他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了。


  “我走错路了。”她壮起胆子说。


  他没吭声,似乎退回去了。


  难道他并没有恶意?


  何冬云的胆子大了一些,蹲下来,摸到了手机,又小心翼翼地问:“我听你的声音有些耳熟,咱们是不是认识?”


  他沉默了一阵子,说:“我见过你,你也见过我。”


  “我们在哪儿见过?”


  “巷子口,大槐树下。”


  有了提示,何冬云很快想起他是谁了——他是一个流浪汉,四十岁左右,夏天经常在大槐树底下乘凉。有一次,几个穿制服的人要把他送去救助站,他不去,争辩了几句,何冬云正巧路过,听到了他的声音。他的口音有些古怪,应该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


  “你在这里干什么?”何冬云不那么害怕了。


  他没说话。


  “你穿的外套是哪儿来的?”何冬云又问。


  “你老公给我的。”他马上说。


  “他什么时候给你的?”何冬云一惊。


  “昨天下午。”


  “几点钟?”


  “两点左右。”


  那个时间,何冬云离开家去了郊区。她想了想,又问:“你在哪儿见到了我老公?”


  “你家门口。我正溜达着,他提着一个旅行包走出大门,叫住我,说要送给我一件外套。我和他聊了几句,他说要出差,后天晚上十二点回来。”停了一下他又说:“不对,已经过去一条了,明天晚上十二点他就回来了。”


  明天晚上十二点,胡山奎真的会回来吗?


  何冬云的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第二天早上,何冬云出门买早点。


  院子里的水龙头旁边,围着几个人正在洗漱。他们看见何冬云,都停下动作,冲她点头微笑,眼神里充满了同情。何冬云点点头,匆匆离开了。她知道,在这个大杂院里,每个人都不简单,身上都有故事,他们和善的笑容后面,很可能包藏祸心。


  不信你往下看。


  赵义除了开面馆做拉面,还送外卖。别人家里有人的时候他去送,没人的时候也去,临走还不忘了带走值钱物品。他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工具,其中有一个工具能从猫眼里把门锁打开。


  收破烂的陈文化什么都敢收,大到挖掘机,小到打火机,只要有人卖他就收,且不问来历。有一次,一个小伙子和女朋友吵架,说不要她了,把她扔在了路边。陈文化就过去把她当破烂弄到了三轮车上,卖了两万块钱。


  卖水果的朱大强还捎带着卖手机。过来一个人,买苹果。他说苹果两块钱一斤,苹果手机两千块钱一部,要什么?如果对方表示要手机,他就变戏法一般从裤裆里掏出几部八九成新的苹果手机,任人挑选。


  大杂院里虽然卧虎藏龙,却没有秘密。都是老狐狸,心里那点事儿根本瞒不住他们的眼睛,不如干脆说出来,让大家乐呵乐呵。当然了,所有的秘密只能在大杂院里传播,不能让外人知道。如果有人违反约定,那他就有大麻烦了,说不定还会把命搭上。


  何冬云不想让人看穿她的心事。


  吃过早饭,她坐在床上,等天黑。有两个问题她一直想不明白:如果胡山奎还活着,他为什么不回家?如果胡山奎已经死了,他为什么还会出现?这两个问题很深邃,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大杂院里静悄悄的,人都出去忙活了。


  有人敲门,声音很轻。


  难道是胡山奎提前回来了?何冬云屏住呼吸,悄悄地走到门口,拉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女人,五十岁左右,怀里还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何冬云经常在巷子里遇见她,只是不知道她的名字。


  “你是何冬云?”她开口了。


  何冬云点了点头。


  她又说:“我在巷子口碰见你老公,他让我过来告诉你一声,他晚上十二点回来。”


  “他怎么不回家?”何冬云紧张地问。


  “他说他的手机在水里泡得太久,坏了,要去买个手机,还得补办手机卡。”


  何冬云悚然一惊:难道胡山奎真的从水底浮上来了?可是,什么人能在水底呆半个多月?她终于触摸到了一股阴森森的鬼气。


  那个女人没再说什么,抱着孩子走了。


  何冬云在门口呆站了一阵子,决定去找葛先生讨个主意。


  今天是周末,葛先生没出门,在屋里喝茶。他说他上的是行政班。从二十岁到五十岁,三十年间葛先生只做一件事:装神弄鬼。他以此为生,骗人无数。哪怕是被人打断腿,也不放弃,不悔改。


  何冬云敲了敲门。


  屋门立刻开了,葛先生热情地招呼她进屋喝茶。屋子里有一股血腥味,桌子上有一碗鸡血,旁边还有一个三尺高的纸人,方头大耳,小眼睛,红嘴唇,戴着瓜皮帽,穿一身三百年前的衣服,看上去很丧气。


  葛先生没说纸人是谁,何冬云也不好细问。


  “找我有事儿?”葛先生给她倒了一杯茶。


  何冬云很客气地接过茶杯,没有喝,轻轻地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小声地说:“胡山奎出事半个多月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葛先生挥手打断了她,开始讲述他从事的职业,从扶乩、风水一直说到了电脑算命,从张天师一直说到了王大师,中间夹杂着一些晦涩难懂的话: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


  何冬云听得云里雾里,完全搞不懂。


  “我就想问问胡山奎是不是还活着。”她小心翼翼地说。


  葛先生起身关上门,又把窗帘拉上了。


  屋子里的光线一下子变暗了。


  葛先生从抽屉里拿出几张黄表纸,仔细地叠成元宝,一边烧一边对何冬云说:“不能白问,得给他们咨询费。”


  何冬云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敢问。


  烧完元宝,葛先生又从怀里摸出几个铜钱,捧在手里,嘴里念念有词,突然把铜钱抛了出去,铜钱在桌子上滚了几下,停住了。他伸长了脖子,盯着那几个铜钱看了半天,说:“胡山奎今天晚上十二点就回来了。”


  葛先生不说胡山奎是不是还活着,只说他今天晚上十二点就回来,这让何冬云的心里结了一个疙瘩,一个恐怖的疙瘩。


  “这半个多月,他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回家?”何冬云问。


  “天机不可泄露。”葛先生盯着她的眼睛,“等他回来,你问他吧。”


  何冬云静静地听着,没说话。


  夜一点点深了,已经到了晚上十一点。


  何冬云半躺在床上,紧张地盯着屋门,手心出汗了。半个多月没见了,胡山奎是胖了还是瘦了,白了还是黑了?他是不是依旧不爱说话?他是不是还爱看报纸?他为什么一直不回家?他在逃避什么?


  天花板上的吸顶灯很暗,玻璃罩已经发黄,里面原来有三个灯泡,坏了两个,只有一个灯泡还亮着。昏黄的灯光照在何冬云僵硬的脸上,显得有几分恐怖


  挂钟不急不慢地走着,越来越接近十二点了。


  还差十分钟。


  还差五分钟。


  还差一分钟。


  何冬云的心跳越来越快。


  吸顶灯毫无预兆地灭了,停电了。早不停电,晚不停电,马上就到十二点了却突然停了电,这绝不是巧合,里面肯定有鬼。


  有鬼?


  何冬云抖了一下,下意识地用被子蒙住了身体。


  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似乎有人正在用钥匙开门。十二点,屋门准时打开了,一个黑影慢慢地走进屋子,站在了床边。太黑了,何冬云不知道他是不是胡山奎,只能从身形上判断那是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始终不说话。


  何冬云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心里的悲伤被无边的恐惧取代。又过了半天,她隐约发现那个男人的腿不停抖动,想起胡山奎也有这毛病,就小声地叫了一声:“山奎……”


  那个男人用鼻子答应了一声。


  何冬云无法从声音上确定他的身份。


  又是很长时间的沉默。


  “唉——”那个男人突然长叹一声,慢慢地说:“你是不是以为我已经死了?你是不是害怕我?”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听起来似乎是胡山奎的声音,却又不完全一样。哪里不一样,何冬云说不清楚,不过,她能确定他和胡山奎的声音相至少有3%的差异。


  “你的声音……”何冬云没敢再说下去,怕激怒他。


  他沉默了几秒钟,说:“落水的时候,我的喉咙受了伤,声带受损,声音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这个理由很牵强,很难让人信服。


  “你为什么一直不回家?”何冬云小心翼翼地问。


  “原因很简单,我怕吓着你。”他坐到了床边,又说:“毕竟,大家都认为我已经死了,如果我突然回来,你肯定会害怕。我先做了一些事情,让你慢慢地接受了我还活着的事实,这才回家。”


  何冬云没说话。此时此刻,她在想一个很严重的问题:眼前这个男人要跟她一起生活下去,可是,他到底是不是胡山奎?说他是胡山奎,可是声音不对,说他不是胡山奎,可是他有家里的钥匙。


  “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她轻轻地问。


  “什么话?”


  “有一次咱们去逛商场,我对你说,等咱们有了钱之后,我就买……”她打算试探他一下,看他到底是不是胡山奎。


  “我有点累了。”他突然说。他不给她试探的机会。


  何冬云一下子紧张起来,害怕他提出跟她亲热的要求,到时候是接受还是拒绝?这时,他一抬腿,上了床,没脱衣服就躺下了。他躺在外面,堵住了何冬云的退路,如果她想下床,必须得翻过他的身体。


  他可能是真的累了,很快就打起了呼噜。


  胡山奎从不打呼噜。


  何冬云迫切地想清楚他的脸,哪怕只是一眼。她的手慢慢地伸向了枕头底下的手机。手机的亮光虽然微弱,但是足以看清楚一个人的五官。


  他翻了个身,把胳膊压在了枕头上。


  何冬云再也不敢动了。


  夜一点点死去。


  他的鼾声极具感染力,惹得何冬云昏昏欲睡。她掐了自己一下,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她害怕睡着之后,那个人会爬上她的身体。还好,他只是打呼噜,没有别的举动。


  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有人发动了摩托车,出去了。那是一个当厨师的小伙子,每天凌晨四点准时出门,去农贸市场买肉买菜。


  天快要亮了。


  何冬云死死地盯着那个人的脸。再过一会儿,她就能看清楚他的长相了。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仿佛一具等待亲属告别的尸体。几缕淡淡的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钻了进来。他突然坐起身,无声无息地下了床,蹑手蹑脚地往外走。


  “你去哪儿?”何冬云壮起胆子问了一句。


  他没回头,低低地说:“我今天得去送货,路很远,早点出发晚上才能赶回来。”说完,他拉开屋门,出去了。


  何冬云始终没看清他的脸。


 3、保安


  该说说胡山奎了。


  从他出事之后开始说。


  白天,胡山奎藏在芦苇荡里睡觉,晚上赶路。第三天早上,他觉得已经走得够远了,周围应该没有人认识他,这才上路拦下一辆长途客车,一路往北。途中他换了三次车,来到了一个北方小城。


  胡山奎有一张假身份证,上面的名字是古大山,是根据他的名字改编的。他用假身份证在小城郊区租了一套房子,两室一厅,带一些简单的家具,还有一台老式的大肚子电视,月租金七百元。


  这里远离闹市,空气很新鲜,不知名的虫子飞来飞去。甬道一旁是一排排高大的法桐树,白天遮天蔽日,晚上又挡住了路灯的光,小区就显得很深邃。


  胡山奎租的房子在一楼,楼下是车库,楼上没人住,对门住着一对老夫妻。家里安静极了,像坟墓一样。他很少出门,大部分时间都在家看电视。他每天只吃一包方便面,睡五个小时。不到半个月,他瘦了二十斤,胡子长长了,头发也长长了。照镜子的时候,他看着自己都觉得眼生。


  胡山奎这才决定出去找工作。还没走出小区大门,他看见门卫室门口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招聘保安,于是决定去试试。


  物业经理是个胖子,三百多斤。他扫了一眼胡山奎的假身份证,说:“有业主不交物业费,还闹事,你说该怎么办?”


  胡山奎低眉顺眼地说:“领导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他说的是普通话,不想让人听出他来自哪里。


  “九号楼三零二的业主一直不交物业费,你去收一下。”说完,胖子递给他一张催费通知单。


  “行。”胡山奎接过来,出去了。过了大约一个小时,他回来了,把一沓钱交给胖子,低眉顺眼地说:“这是九号楼三零二业主交的物业费。”


  胖子数了数钱,疑惑地说:“太多了。”


  胡山奎低下头,仿佛做错了什么事,小声地说:“他主动表示愿意预交三年的物业费,我觉得你应该不会反对,就把钱收下了。”


  胖子瞪大了眼睛盯着他,半天才说:“他家我去了二十多次,没收到一分钱,还差点挨了揍,你是怎么说服他交物业费的?”


  “我什么都没说。”


  “他就把钱给你了?”胖子更吃惊了。


  “不是。他看了一眼催费通知单,就让我滚,还说要砍死我。”


  “那你怎么办?”


  “我就从楼梯上滚下去了。”


  “然后呢?”胖子瞠目结舌。


  “然后我走到他前面,等着他砍死我。他没砍我,还把钱给我了。”


  胖子呆呆地看了胡山奎半天,乐了,让他去领一套保安服,找保安队长报到。保安队长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满脸粉刺,一身的腱子肉,斜着眼睛看人。他让胡山奎值夜班,从晚上十点到第二天早上七点。


  胡山奎回到家睡了一觉,等到晚上九点四十分,他换上保安服,出门去上班。那保安服是灰色的,不合身,穿上之后显得很邋遢。还有一个保安跟胡山奎一起值夜班。他大约五十岁,身材不高,长脸长下巴小眼睛,牙齿又黄又黑。他让胡山奎叫他老白。


  值夜班其实没什么事,大部分时间都在门卫室里干坐着。老白抱着一个砖头大的收音机,听戏,听本地新闻,听专家讲养生。每隔两个小时,他就提醒胡山奎去小区里溜达一圈,就当巡逻了。


  胡山奎是一个谨慎的人,步伐很轻。走着走着,他听见他的脚步声里,似乎夹杂着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很轻,像猫一样警惕。他回头看了看,后面是一条幽暗的石板路,路灯在法桐树的缝隙里孤独地亮着。


  没有人。


  胡山奎继续走。没走几步,他又察觉到了那个脚步声。这一次,他迅速转身,环顾四周,还是一无所获。他不敢再走了,找了一个明亮的地方,呆站了一阵子,就回去了。


  下了班,胡山奎在小区门口买了两个肉火烧,提溜着回家。进了楼道,他看见一个纸箱子静静地躺在他家门口。谁给他送了东西?什么东西?他愣了几秒钟,打开门,抱着纸箱子进了屋。


  在客厅,胡山奎打开了纸箱子,发现里面是一盆植物,一盆金边虎皮兰。看了几眼,他的头皮一下就炸了——这盆金边虎皮兰和他原来家里的那盆一模一样!


  一年前,何冬云收摊回家,带回了两片金边虎皮兰的叶子,让他出去弄点土。他随手拿起一个因为漏水废弃不用的塑料盆,去路边的绿化带里挖了一盆土。他记得清清楚楚,那个塑料盆是黄色的,边缘缺了一块,盆底有一条十厘米左右的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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