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竹加盟网 2023-07-01 11:19:15

【导读】刘小豆第三次便秘后,终于决定放弃一匹好马的尊严,要转身去吃周小雅这颗回头草。平安夜那天,刘小豆穿戴整齐,跑到周小雅的宿舍门下,给她发了条短信:“下来,我给你送个苹果。”周小雅很干脆地没有回他。半小时后,刘小豆又给周小雅发了一条短信,这回只有两个字:“开窗。”也许是顾念着最后一丝情分,周小雅最后还是开了窗。一架破破烂烂的遥控飞机正在窗外盘旋,就像一只丑小鸭在扑棱着它的翅膀。遥控飞机的底部用绳子拴着一...


刘小豆第三次便秘后,终于决定放弃一匹好马的尊严,要转身去吃周小雅这颗回头草。


平安夜那天,刘小豆穿戴整齐,跑到周小雅的宿舍门下,给她发了条短信:“下来,我给你送个苹果。”周小雅很干脆地没有回他。半小时后,刘小豆又给周小雅发了一条短信,这回只有两个字:“开窗。”也许是顾念着最后一丝情分,周小雅最后还是开了窗。一架破破烂烂的遥控飞机正在窗外盘旋,就像一只丑小鸭在扑棱着它的翅膀。遥控飞机的底部用绳子拴着一只苹果,苹果很大,是刘小豆专门朝新疆同学要的,周小雅一直很喜欢吃阿克苏苹果,他一直记着。周小雅看着苹果,眼睛有些红润,然后她关上了窗户。


不一会儿,刘小豆收到一条短信,上面只有五个字:“我有对象了。”


“啪”的一声,苹果摔得稀巴烂,飞机摔得稀巴烂,刘小豆的心也摔得稀巴烂,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自己只是一匹劣马,尽管曾经也在丰沃的草地上奔驰,但是当好马来的时候,自己就得夹着尾巴逃走。虽然没有尾巴,但是刘小豆夹着悬而未决的屁逃走了。


南门外的烧烤摊上,刘小豆一个人吃着双份的烤羊肉,双份的轰炸大鱿鱼,双份的烤鸡翅,望着对面空掉的座位,他忽然想起在家乡的时候,自己和周小雅一起在烧烤摊上吃着烤肉,朝对方的脸上抹烤肉酱,想着想着泪水就忍不住决堤,他趴在桌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我想家啊!周小雅!”刘小豆不断重复着这句话,越说越想哭,越哭越忍不住要重复。老板看不下去了,过来拍拍刘小豆的肩:“小伙子,能不能注意一下,其他客人都被吓到了。”刘小豆泪眼朦胧地抬起头,说:“老板,我是替你哭的,因为我没有钱。”刘小豆被揍成猪头扔了出去,不过他却觉得舒坦不少,身上越疼,心就越不疼。他一瘸一拐跨过马路,没有看红绿灯,对于失恋的人来说,这是唯一不用遵守交通法规的一天。后来刘小豆常跟人宣扬“失恋特权”的歪理,其实刘小豆那天之所以安然无恙,不是因为他的失恋特权,而是因为当时恰好是绿灯。


刘小豆卧床不起一个星期,以泪洗面一个星期。上帝创造世界用了一个星期,刘小豆比不上上帝,因此他用了双倍的时间来创造自己的悲惨世界。同样,正如上帝他老人家创造完世界就把它送给了人类,刘小豆也把他的悲惨世界留给了他的舍友。刘小豆第三个星期,二话不说冲进洗浴间,抱起毛巾牙刷,风风火火杀出宿舍楼,留下两个星期累积的外卖盒,以供他亲爱的舍友们打扫。刘小豆走时,风轻云淡,窗外阳光正好,晾衣绳上一排袜子,雪白雪白。


刘小豆脚踩国产人字拖,身缠日本灰毛巾,耳别韩国进口小牙刷,从宿舍楼闯到火车站,满街的牛鬼蛇神都被这神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打扮给震慑到了,坐公交时竟没有任何一位大爷大妈敢叫他让个座位。刘小豆顺利杀到火车站,一掐表正好八点一刻,火车站门口买了个煎饼果子就随着人潮拥挤进大厅,买了一张今晚去徐州的火车票后,他安静呆在候车大厅,大厅的窗户没关,正巧吹来一阵风,刘小豆这才发现自己的脚趾露在外面。没过多久广播提示开往徐州的火车进站,刘小豆如一条游鱼,一个猛子扎进了人潮里。


一月份的徐州冷的跟刚生了大病似的,一个晚上在火车上颠簸而没有昏昏沉沉的刘小豆刚出火车站,就跟来到北极的企鹅一样,感受到来自陌生城市的森森寒意,他不由得一个机灵,哆哆嗦嗦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颤颤巍巍按出一个号码。几秒后,反传销歌曲《南山南》熟悉的旋律响起:“你在南方的艳阳里大雪纷飞,我在北方的城市里四季如春。”在刘小豆快要把脚下的路站成一个世界之前,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人声:“喂~豆子?”“你麻痹地赶快来火车站接老子,我他妈快冻成唐老鸭了!”刘小豆在电话里破口大骂。半小时后,乡村杀马特少年胡小虎顶着一头炫酷的绿毛,骑着他的二手捷安特赶了过来。


刘小豆把身体裹进胡小虎刚拿来的军大衣里,感觉暖和了许多,可是脚上就没有办法了,毕竟胡小虎也没想到刘小豆直接穿个拖鞋就穿越山河大海了,刘小豆索性就地一坐,把脚也缩进军大衣里了。胡小虎看着眼前头发像鸡窝,眼睛像熊猫的刘小豆,不禁有些心疼:“豆子,不就是个女人。。。嘛”胡小虎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刘小豆接下来的举动惹毛了,他竟然拿自己的军大衣擦鼻子!“刘小豆!我!”胡小虎怒气冲冲准备发作,刘小豆幽怨地忘了他一眼:“黎耀辉,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吗?”胡小虎愣住,向后退了两步:“何宝荣,我们不要搞基好吗?”刘小豆点了点头,继续把鼻涕往军大衣上抹。胡小虎气急败坏:“何宝荣,我不要带你回香港了!”


刘小豆和胡小虎演出一出春光乍泄后,心情好了很多,他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道:“带我去转转吧!”胡小虎骑上捷安特,朝刘小豆招了招手:“上来!”刘小豆坐了上去,看了看车身,道:“你怎么净喜欢二手的呢!”胡小虎踩住脚蹬,朝手心哈了口气,载着刘小豆离开。“因为便宜啊!”二手捷安特吱吱呀呀,承载着两个人的重量,摇摇晃晃骑到江边,此刻还是清晨,雾气弥漫在江面,刘小豆看着远处的船只,不由吟道:“江上老松船,二手捷安特。”胡小虎在前面打趣道:“呦!大才子此刻不应该作首闺怨诗嘛!”刘小豆不说话,继续吟道:“车上有糙汉,拉屎不带纸。”胡小虎恼羞成怒道:“刘小豆,你要再敢提起这件事,老子现在就把你扔下去喂鱼!”刘小豆突然安静下来。胡小虎察觉刘小豆的异状,问道:“豆子,你怎么了?”刘小豆不说话,他突然又想起某个人,她很喜欢吃鱼。


天上突然下起雨,淅淅沥沥,胡小虎慌忙把车停在江边,从车篮里拿出雨伞,就要给刘小豆和自己撑上,刘小豆摇了摇头,问:“你读过一首诗吗?”胡小虎问:“什么诗?”“一辈子都在躲雨,它该多难过啊!”刘小豆说这句话的时候真像个诗人,可惜胡小虎没什么文艺细胞,他看着被雨淋湿的刘小豆,担心道:“豆子,你是不是魔障了?”刘小豆一伸手,抢过胡小虎手中的伞,撑到自己头上,然后大步朝前走着:“雨天江边散步,人生一大快事!”胡小虎用手挡在头上,朝刘小豆追去:“你可真是个疯子!”


刘小豆和胡小虎从雨落走到雨没,走到江上雾气散去,阳光刺破云层。然后刘小豆饿了,他对胡小虎说:“我要吃饭。”胡小虎带他回学校吃了一顿鸭血粉丝煲,刘小豆吃完后,对胡小虎说:“这是我吃过的最难吃的鸭血粉丝煲。”胡小虎又一次要暴起砍人,这可是他平常都舍不得吃的。刘小豆仿佛没看到胡小虎脸上的表情,自顾自地继续点评:“这煲太油了,吃起来腻,以后你得对大师傅说,让他少放点,这省下来的油钱他可以中饱私囊啊!”刘小豆还没有说完,就被胡小虎拖出了食堂。


如果说早晨的徐州是生了病的女孩子,冻得哆嗦;那么中午的徐州就是高烧的北方糙汉,热得直冒泡。刘小豆早就把身上的大衣扒了下来,这时候他又佩服起自己穿拖鞋来的先见之明了。胡小虎的宿舍一共四个人,由于是周末,其他三个家离得近,就都回去了,胡小虎则因为家离得远,所以就呆在学校没走。刘小豆一进宿舍,就看到一把蓝色的民谣吉他,安静呆在角落里。


“呦~想不到你们宿舍还有个文艺青年啊!”刘小豆打趣道。


胡小虎把军大衣放进衣柜里,拿起扫帚,边打扫边说道:“前阵子我舍友为了追个女孩,就买了把吉他,打算在她生日那天唱《小宇》告白。”


“结果呢?”刘小豆追问道。


“那女孩跟他说:‘你是弹吉他的,而我喜欢弹钢琴的。’”胡小虎打扫好以后,把扫帚放回原位,然后回答刘小豆:“然后我舍友就明白了,他回到宿舍,本来想把吉他砸了,一想这毕竟是省了两个月的饭钱省的,就没舍得,但是从此再也没弹过,一直放在墙根。”


刘小豆听胡小虎说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本来不错的一把吉他,硬生生给变成废物了。他突然又想到周小雅,不禁自嘲地笑了一下,自己不也同样如此么?刘小豆悲伤了片刻,突然问道:“王小曼怎么样了?”胡小虎愣了一下,有些措不及防:“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刘小豆看见胡小虎躲闪的眼光,就知道他和她还是有所联系,不禁冷哼道:“她甩了你多少次,又跟别的男人上了多少次床?你用二手的车是因为它便宜,那这种三四手的女人呢?因为她够骚吗?!”“别说了!”胡小虎一声怒吼:“这是我自己的事情,用不着你管!”


“可不,您看您一头绿毛,可不早就认清现实了!”刘小豆阴阳怪气地说道。


“对,我是犯贱,我就喜欢婊子,可人家至少还要我!”胡小虎气急反笑:“可是你呢!被人家甩了,还恬不知耻地去找她,结果还被人家拒见了!”


刘小豆一拳头把胡小虎打到地上。


胡小虎爬起来,同样一拳把刘小豆打到地上。


《搏击俱乐部》里泰勒和杰克互殴,是为了逃避现实;刘小豆和胡小虎互殴,是为了女人。杰克最后把泰勒一枪崩了,然后梦醒了;刘小豆和胡小虎打过后,女人还在那里,不增不减。刘小豆和胡小虎打到最后都没力气了,互相举手投降。两人洗了个澡,玩了把久违的合金弹头,无限生命版,通关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两个落魄青年勾肩搭背,鼻青脸肿,一路向西。


“走,豆子,爷带你去吃黄焖鸡!”


“羊驼!老子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让我吃这个!之前的鸭血粉丝煲也就算了,这回说什么也要吃点好的!“


“那你说吃什么?”


“一百串羊肉串!”


“。。。。。。”


胡小虎领着刘小豆在弄堂里左拐右拐,终于在一间名叫“故事铺子”的酒吧停了下来。说也奇怪,这间酒吧的周围冷冷清清,但偏偏里面人满为患。胡小虎看出了刘小豆的疑惑,也不解释,拉着刘小豆就往里面走,刚要进门时,一个黑衣大汉拦住了他们,问:“天王盖地虎?”刘小豆还没搞清楚状况,胡小虎就接了下来:“今天星期五。”黑衣大汉一琢磨,点了点头,随即缩手放行。刘小豆和胡小虎找了个空位坐下,还没等刘小豆发问,胡小虎就回答道:“这间酒吧叫‘故事铺子’,在附近一带都很有名。酒吧老板是个妙人,年轻时候向往文学,却偏偏去当了雇佣兵,后来退了下来,赋闲在家,就在老家附近开了这间酒吧。这间酒吧有个规矩,进门必须对个对子,不论平仄,老板满意就好。这家酒吧付账也有意思,你得讲个故事,如果老板满意这单就全免。你刚刚看到的黑衣大汉其实就是老板。”


刘小豆神色不善地看了看胡小虎,似乎预感到什么,胡小虎点了点头,嬉皮笑脸道:“没错!进门的对子我对了,那么这故事自然就留给您刘才子来想啦!”“当然啦!”胡小虎顿了一顿,把口袋一翻,掉出来一枚硬币,然后继续说道:“要是您的故事老板不满意,咱今晚只能被乱棒打出啦!”刘小豆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发现自己的兜里比胡小虎的还干净,顿时沉默不语,三秒钟后他一声大吼:“waiter!给我来两瓶二锅头!”故事铺子的老板不是普通的老板,所以故事铺子也不是一间普通的酒吧,它是一家卖羊肉串及其他烧烤肉类的酒吧。刘小豆和胡小虎点完二锅头后,又点了一百串羊肉串,两只烤羊腿,和三碗白米饭。刘小豆吃两碗米饭。


唱台上一个歌手正在唱《北海》:“川流不息的人群里,还有多少活在梦里。尽管人生多美丽,她的人生在CBD。”台下掌声迭起,刘小豆和胡小虎醉的一塌糊涂。刘小豆还好点,白米饭吃多了,暂时压过了酒劲,胡小虎就不行了,嘴里不停喊着王小曼的名字。刘小豆甩了胡小虎一个耳光,耳光清亮,胡小虎一下子醒了。“麻辣个鸡!就不能使小点劲啊!”胡小虎一手捂着头,一手捂着脸道。“乱世当用重典。”刘小豆不咸不淡地回答道:“把你的米饭吃了。”胡小虎喝了三杯酒就醉倒过去,于是刘小豆把羊肉串和烤羊腿都吃了,肚子却丝毫没有肿胀的迹象,等到胡小虎醒来,自然只剩下白米饭了。胡小虎一把辛酸一把泪地吃着白米饭,哭诉着刘扒皮的严重剥削。


唱台上的歌不知何时换成了《稳稳的幸福》,正唱到:“一个人的路途,也不会孤独。”刘小豆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对胡小虎说道:“粑粑,我要走了。”胡小虎正大口吃着饭,一听到这话,刚吃到嘴里的饭喷了一桌子:“啥?你要走?去哪?”“我不知道,就是到处转转,第一站准备去上海。”刘小豆思忖片刻,然后说道:“我就想像《心花路放》里的耿浩一样,出去散散心。”“你脑子生锈啦!”胡小虎一着急,连家乡话也骂出来了:“你有钱吗?还想像电影里一样!你看看你这衣衫褴褛的样子,我保证你刚下火车就被人家当成流浪汉给收容了!为了个周小雅值得吗!”


刘小豆摇了摇头,道:“与她无关,我觉得自己需要好好想想,很多事情。”


“那我跟你一起。”胡小虎还没说完,刘小豆又摇了摇头,道:“我想一个人,走走看看,长这么大,我还没出过咱们省呢!”“我卡里还有五百块~”胡小虎的话第二次被打断:“钱的事你不用操心,上几个月我打工攒了不少钱,原本想给周小雅准备一个惊喜,现在也不用了,正好可以用来出去走走。”


“那我~”


“真的不用了~”


“我他妈是想说去给老子把帐结了!”


古旧的收银台旁,老板坐在老式藤椅上,正在吟诵李白的《将进酒》,刘小豆和胡小虎过来时,正好瞥见这一幕,忍俊不禁。一个一米八的魁梧大汉正在像个文人骚客般摇头晃脑,任谁见了也不会无动于衷。


“老板,我们来结账。”


“哦?”老板放下手中的书卷,抿了口茶道:“老规矩,先讲故事,不过今天我想听悲伤的故事。”


胡小虎戳了一下刘小豆,刘小豆微微上前,开口道:“既然老板正在读将进酒,那我就讲一个关于酒的悲伤故事好了。”


“洗耳恭听。”老板说话颇有古风。


“百年陈酿女儿红。”刘小豆只说了七个字,就不再言语。胡小虎一听,完了,今晚走不了了。没想到老板突然哈哈大笑道:“你这小鬼!今晚这单免了,你们走吧!”刘小豆也学着古人的样子拱了拱手,向老板说声道谢就领着胡小虎出了故事铺子。胡小虎跟着刘小豆出来后百思不得其解,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仅仅五个字老板就肯放行,最后实在憋不住了,他朝刘小豆问道:“你和老板之间到底打了什么哑谜?”刘小豆笑着摇了摇头。直到刘小豆上了火车,胡小虎也没想通这件事。


刘小豆风风火火坐了一夜火车,只在徐州呆了一天,就要浪迹天涯了。胡小虎和刘小豆见了一面,还没来得及互诉衷肠,就要劳燕分飞了。临走的时候,刘小豆对胡小虎说:“黎耀辉,去找个好女人吧!别再陷进去了。”胡小虎对刘小豆说:“何宝荣,那你得先忘记那个女人啊!”


后来胡小虎去问酒吧老板,老板给他讲了一个故事:从前有个诗人对酒吧老板说:“给我讲个悲伤的故事吧。”老板拿出一坛酒:“这酒叫女儿红,本地特产。在这里,谁生了女儿,就会在桂花树下埋一坛酒,等到女儿出嫁那天,再拿出来宴请宾客。”诗人问:“这个故事哪里寂寞了?”老板把酒推给他:“尝尝吧,百年陈酿。”


胡小虎那天睡觉盖了三床被子。


刘小豆在没来徐州之前就买好了徐州和上海的火车票,他本来就打算去徐州看看胡小虎,然后就开始自己的流浪计划。他早就想好了流浪的第一站—上海。上海好啊,十里洋场,百里繁华,柏油路上烤红薯。虽然刘小豆不看张爱玲,可是许文强在上海滩啊,再说最近看多了金星脱口秀,刘小豆自然也想来看看上海的东方明珠是不是和政治书上的图片一模一样。为了省下住宿的钱,刘小豆买的都是夜里的票。


没有家的人,都在火车上漂泊。


刘小豆一下车,刚进地铁站,就被人群挤炸了。上班的上学的打杂的卖货的,或者是预谋抢劫犯罪偷东西的,都拥挤在同一处。密闭的空间里,嘈杂声要把刘小豆的耳膜给震破了,往前看是黑压压一片,往后看还是黑压压一片,简直让刘小豆有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等到好不容易一波人下站了,又有另一拨人蜂拥而上。刘小豆最后实在受不了了,随便找了个站就下去了。其实刘小豆只是想体验一下坐地铁的感觉,因为他的城市没有地铁,至于到什么地方并没有所谓。流浪,就是没有固定方向和地点,随心而行。


刘小豆出了地铁站,才想起来自己是个路痴。幸亏刚刚已经在地铁站用自动取款机把钱取出来,要不然自己真的要上街要饭了。望了望手机里仅剩的一格电,刘小豆果断放弃打开百度地图的念头。人只有在绝境里才能发挥出认路的潜力,显然,刘小豆并没有陷入绝境,他认真想了想,决定遵循左西右东的原则,朝右手边走,毕竟,日出东方,唯我不败。


上海楼房林立,每座都跟戴着劳力士的有钱人一样,仿佛在嘲笑着刚进城来的土包子。每个人的脸上都面无表情,红绿灯亮了又停,一波一波如汹涌浪潮。土鳖青年刘小豆想要在物欲横流,寸土寸金的上海滩践行他的文艺之旅,免不了要灰头土脸,晕头转向。刘小豆一路东行,不管来处,也不问去路,就简单一句话:“follow the heart !”于是中午的时候,终于饥肠辘辘地被突如其来的热浪给掀翻在地。


唐僧西天取经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刘小豆第一难就缴械投降了。


咖啡馆去不起,西餐厅去不起,蛋糕房去不起,刘小豆快要眼冒金星时,终于在路边寻得一间奶茶店。“老板,快来个汉堡!”刘小豆有气无力地喊道。“好咧!本店全新推出至尊蟹黄堡,只售九十九元!”刘小豆夹着尾巴逃跑了。


天无绝人之路,刘小豆最后找着一家拉面馆,一碗拉面只要十元,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刘小豆一口气点了两碗。一番风卷残云后,刘小豆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饱暖思淫欲,刘小豆又想起周小雅了。执念就像幽灵,阴魂不散,他突然想起自己来上海的真正原因,周小雅曾经说过,她以后想要来上海工作。


刘小豆突然就安静下来,原来无论怎样的逗逼,在感情面前,都会溃不成军。在这个初来乍到的陌生城市,刘小豆在拉面馆吃了两碗面后,又一次中了周小雅的伏击。


夜晚的黄浦江就像一个经历风霜的侠客,刀收在鞘中。因为隔了太远,所以月亮成了美人,美人洒下光,侠客接住光。刘小豆在拉面馆呆了很久,避暑,等到日头渐渐熄了,他直接招手拦了辆出租车,去南京路。南京路大概是上海人流量最大的地方,尤其到了晚上,中国的外国的游客都跟打了鸡血似的,一窝蜂地全涌来了。刘小豆行走在拥挤的人潮里,两边霓虹闪烁,偶尔旁边飘过靓丽的外国姑娘,有人牵着狗,有人牵着孩子,还有玩滑轮的把人群当作障碍物,用来磨练他们的技巧。刘小豆哪里见过这么壮丽的景象,就跟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目瞪口呆之余还左顾右看,贪婪吸收着他从未见过的新鲜景色。


南京路尽头就是外滩,大家都是冲着它来的。刘小豆到外滩的时候,正好是月光最盛时候。此刻,万顷月光笼罩凡尘,浩荡江水波澜不惊,碧色水藻随风摇曳,江边看客欢声叫好。江对面东方明珠塔照耀,刘小豆仔细一瞧,比政治书上更漂亮,江面上邮轮穿行,有人手拿香槟在上面聊天,惹得刘小豆羡慕不已。不时有游客拍照,大家三三两两,也算抱成一团,唯有刘小豆孤零零一个人,幽幽看着江面。


“要是周小雅在,她一定会拉着我给她拍照。”


刘小豆看着江面,想着从周小雅宿舍楼离开的那个夜晚,想着在火车上的颓废邋遢,想着胡小虎那辆二手的捷安特,他突然哼起歌来:“大大的城市,小小的我,小小的时间,慢慢地走,慢慢的脚步,又清醒了几时。”江边的风轻轻拂过,刘小豆的头发被风吹起,梳成了潇洒的造型,影子在路灯下拉得很长。刘小豆现在像极了一个落魄的流浪诗人。


时间老人急着回去和老婆热炕头,所以夜渐渐深了,长街暗夜无行人,赶热闹的游客看腻了风景,玩够了新鲜,也就三步并作两步地逐渐散去了。刘小豆无处可去,他只能呆在这,吹吹黄浦江清新扑鼻的晚风,再跟天上的月亮作几首“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牢骚诗。也还有三三两两的小情侣,中年大妈们,相互依偎,借着这大好风光倾诉内心的悸动。远处灯光闪动,近处无限春光。


“咣当!”也不知道从哪传来钟声,也许是刘小豆的幻听,他一看手表,正好是十二点整。繁华的外滩,马路两旁都是欧洲式的建筑,刘小豆一阵恍惚,突然觉得自己仿佛来到了十九世纪的巴黎,他幻想此刻对面突然迎来一辆马车,把自己带入那最美好的黄金年代。“有火吗?”一道慵懒的女声把刘小豆拉回了现实世界,他抬头一望,却是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


“她的身材真好!”这是刘小豆的第一印象,等到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有些轻浮,连忙掏掏口袋,有些结巴地说道:“有的!”等到自己把打火机伸出来,刘小豆看见她直接把嘴上的烟递了过来,刘小豆吞了吞口水,靠近为她点上了烟。透过火光,刘小豆看见她脸上一颗好看的美人痣,和鲜艳的红唇。


“谢谢。”张小玉低头深吸一口,缓缓吐出一圈烟圈,轻轻掸去烟上的灰烬。刘小豆目不转睛地望着张小玉。张小玉看着刘小豆,有些玩味地问道:“怎么?想抽?”说着就把手上的烟递过来。刘小豆连忙摆了摆手,解释道:“我只是从来没见过女生抽烟,所以有些好奇,姑娘不要见怪。”“姑娘?”张小玉扑哧一笑:“我只是个俗人,可担不起姑娘这一雅称。”


刘小豆羞赧一笑,瞬间变成含羞草状态,不言不语,目眺远方,装作看风景的样子。


张小玉又吐出一口烟圈,这回直接吐到了刘小豆的脸上:“第一次来?”刘小豆点了点头。“来干嘛?”张小玉问。“看风景。”刘小豆答。“从哪来?”张小玉问。“远方来。”刘小豆答。张小玉一掐烟头,直接扔进了面前的黄浦江里:“来上海就为了看这了无生气的破江?”刘小豆不答。


张小玉顿了顿,问:“你知道上海最好看的是什么吗?”


刘小豆摇了摇头。


“女人。”张小玉的红唇闪出诱惑的光。


张小玉五年前从农村老家来到上海,想要在纸醉金迷的上海滩闯出一番天地,无奈几次经历之后折了戟,沉了沙,从老家带来的几万块钱也花的一干二净。女人和男人不同,男人走投无路之下可以去干体力活,女人不行,她们只剩下身体。为了第二天不饿死街头,张小玉毅然决然地投入了小姐大军。这年头,大学生都出来卖,更何况是一穷二白的张小玉?上海多的是有钱人,有钱了不嫖干嘛?张小玉初投入这行,就赚了个满盆钵,再加上年轻力胜,有时候一天甚至可以接上五六单,自此更是衣食不愁,过上了小资的生活。


在这个世上混,要么出卖身体,要么出卖灵魂,谁也不比谁高贵。


张小玉的爹娘给张小玉起了这名字,虽然她长大后没有出落成张曼玉那样魅惑万千的主,可至少也是一树海棠压梨花的存在,再加上这行又是吃青春饭的,张小玉自然是如鱼得水,一开始的羞愧也早就被唾手可得的钞票给吞没。张小玉在这行混迹了几年,也积攒了一些资产,于是索性出来单干,自己在小弄堂里租了个单间,一晚上五百块。由于价格公道,倒也有不少人前来捧场。


这天张小玉闲来无聊,就来外滩逛逛,正巧遇上了落魄青年刘小豆。张小玉阅人无数,一看就知道刘小豆还是个雏儿,想着自己伺候的大都是大肚便便的老头子,不如今天换换口味,于是借着借火的借口,三言两语就把刘小豆勾搭上了。


刘小豆跟着张小玉来到她住的小弄堂,心里又激动又忐忑,一方面是对即将发生的事情的憧憬和紧张,另一方面理智又告诉自己这么做是错误的。然而夜晚本来就是空虚最容易侵入的时候,再加上刘小豆刚被周小雅甩了,心里本来就不是滋味,如今被张小玉一挑逗,不自觉地就跟她走了。刘小豆之前虽然谈过恋爱,却是个标准处男,即使左右手陪他度过不少岁月,如今真要上阵杀敌,却也免不了手脚哆嗦。


张小玉的住处在弄堂深处,却没有阴森的感觉,反而有种曲径通幽的感觉。青石板铺就的路,刘小豆想象雨滴从屋檐低落的景象,仿佛一瞬间他就走在了老上海。很快就到了住处,门上是很古旧的大锁,张小玉从包里拿出钥匙,开门。


“进来吧!”张小玉没有开灯,脱下脚上的高跟鞋:“我先去洗个澡,你先坐儿会,不要开灯。”刘小豆进来后,然后关上门,屋里一片漆黑,他向前摸索,却撞到了墙壁,不敢再轻举妄动,刘小豆就直直地站在那。张小玉洗完后,发现刘小豆跟个木头似的杵在那,不由一声轻笑:“你干嘛?着魔啦?”刘小豆抱怨道:“黑灯瞎火的,我看不见。”张小玉这才明白,道:“我从小就跟猫似的,能夜间视物,我倒忘记了你是个凡人。”张小玉说着就把刘小豆牵了过来,刘小豆被刚刚的“凡人”两个字堵到,竟一时忽略了张小玉牵着自己的动作,等到他反应过来,不由得脸一红。张小玉把刘小豆牵去洗澡间,让他去洗个澡。刘小豆在里面摔了几跤,好不容易才把澡洗好。等到他洗好出来,张小玉已经在床上等他了。


前戏已经做足,接下来自然就该进入正题了。


“上来吧!”张小玉窸窸窣窣开始解衣服。


这回刘小豆倒是清楚感觉了床在哪,他咽了口唾沫,慢慢朝床边走去,不过直到张小玉脱完衣服,他也没看清她的裸体啥样。刘小豆快要走到床边时,张小玉突然道:“等一下。”然后她爬起来在床头摸索了一下,来自上世纪的唱片响起。刘小豆不禁愕然,唱片里的是鲍勃迪伦的歌,他不禁问道:“你能听懂?”


“我哪能听懂啊!只不过觉着这样比较有情调。”张小玉重新躺回床上,道:“上来吧!”刘小豆的某个地方开始有了反应,他像个动物一样,渐渐回归人类最原始的欲望。冬天到了,正是交配的季节。然后,突然,周小雅的影子又浮现在脑海中。


“mother f**k!”


刘小豆抱住自己的头,蹲在地上,天人交战,然后,他跑了。


张小玉赤裸着身体,看着到手的猎物飞走了。


门被打开,月光照进来,好色地看着张小玉。


刘小豆之所以跑,不是因为又想起周小雅,而是因为想起周小雅这件事让一瞬间他痿了,他不能让张小玉看出来,然后就跑了。他跑出来,风一吹就清醒了,自己是来流浪的,不是来找小姐的,钱用来找小姐了,还怎么去流浪?不过现在他真的流浪了,周围寂静无声,他孑然一人,无处可去。


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你以为要发生些什么,结果真的发生了,你又落荒而逃。刘小豆给胡小虎打了个电话,电话嘟嘟的响,可是没有人接,他挂断电话,重新逃了回去。


刘小豆回去的时候,张小玉已经穿好了衣服,他有些尴尬的站在门口。


张小玉点了支烟,吸了一口道:“进来吧。”刘小豆依旧尴尬地进来,然后尴尬地开口:“刚才的事,抱歉。”张小玉摆了摆手,沉默不语。烟圈在黑暗中盘旋,四散,尼古丁的味道弥漫在房间。老旧的唱片机仍在放着鲍勃迪伦,老了的他唱歌像爵士。


不知过了多久,张小玉突然开口道:“当年我也是在外滩遇到他的。”


“什么?”刘小豆满头雾水。


“小女子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张小玉不答,又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单说还不够,她又把这句唱了一遍,然后又不说话了。刘小豆觉得张小玉可能是有间歇性神经病。过了一会儿张小玉突然问道:“你有喜欢的人吗?”刘小豆愣住,然后苦涩一笑:“以前是有的。”张小玉哦了一声,然后对刘小豆说:“今晚你可以睡沙发上,不收你钱。灯不要开,自己摸去。”然后她就躺下睡了。刘小豆看着张小玉,心里五味杂陈。他原先以为张小玉只是个妓女,原来大家一样,都是被别人遗忘的故事。


今夜的月光格外地亮。


第二天早,张小玉给刘小豆做了碗西红柿鸡蛋汤,就把他撵走了。刘小豆知道,或许这之后,他再也见不到张小玉。很多人都只是生命的过客,偶尔相遇了,有了一段不痛不痒的故事,然后继续上路,连告别也没有必要。张小豆又回去了外滩,然后发出一声:“这水真黄啊!”他就又继续上路了。


刘小豆被周小雅甩了之后,为了抚平心上的伤痕,就在网上加了个群,里面都是受了情伤的患者。大家相约在某一天在某个地点聚聚,互相倾吐一下伤心事。刘小豆掐指一算,正好快到了说好的某一天。某个地点在黄土高原,据说是因为群主就是那里的人,所以把聚会订在那里。其实大家都知道,回忆这东西最好带远了抛。


在火车上的时候,刘小豆遇见一位老奶奶,开口就是国际形势,闭口就是银行利息,刘小豆在一旁聆听,惊为天人。老奶奶见刘小豆如此懂事,不由大感欣慰,于是谈天阔地,要把自己平生所学都竞相传授。要不是她提前下站,恐怕刘小豆现在连怎么制造原子弹都懂了。不过刘小豆其实挺喜欢这位老奶奶的,她告诉刘小豆她老伴病了,需要一种药,只有黄土高原上有,她这次来是专门为他寻药的,临下车前她还嘱咐刘小豆:“人呐!一辈子遇到一个相守到老的人就够了。”


刘小豆原本打算和周小雅相守到老,不过周小雅临时爽约了。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人爽约,吃饭爽约,逛街爽约,约会爽约,爽约的多了,也就不在乎了。


刘小豆颠簸两天,到站的时候已经是活脱脱的阿富汗难民了。


难民是要被遣送回国的,幸亏刘小豆有人接应。刘小豆到站时,一个虎背熊腰的陕西大汉迎了上来。


“小雅再爱我一次?”


“情根深种?”


虎熊大汉确定身份后,给了刘小豆一个熊抱:“欢迎来到某个地点。”


刘小豆差点泪水横流,他猜这个陕西大汉一定练过举重。


某一天是很普通的一天,某个地点也是很普通的地方,只是因为某一天和某个地点注定被遗忘,所以大家索性不取名字,等到哪天突然想起了,也可以自欺欺人。情根深种是陕西大汉的网名,同时他也是群主,真名未知。情根深种开一辆三轮车,刘小豆坐在上面。路上尘土飞扬,坑洼不平,刘小豆的屁股享受到冰火九重天的快感。


情根深种虽然看起来是个糙汉,起名字倒很有诗意,他把这次的聚会称之为失恋阵线联盟,每个人不需要交入会费,就自动成为白金会员。也不知道情根深种怎么贿赂了这里的神父,这次活动竟然是在教堂里举行。刘小豆进去后,发现大家都坐在那,神色肃穆。不知道为什么,刘小豆突然想起电影里的场景:“一群患了癌症的人坐在一起,彼此沉默。”


刘小豆找了个位置坐下,前面没有神父,也没有耶稣。如果上帝拯救世人,为什么他的儿子被钉死在人间?所以只能自救。陕西大汉膀子一撸,当然不让地上前。


“各位兄弟姐妹们,各位来自五湖四海的兄弟姐妹们,各位饱经伤痛的来自五湖四海的兄弟姐妹们,我是情根深种!”台下掌声雷动。


情根深种满怀激情地继续演讲道:“今天,在这个特别的时刻,我们相聚。宇宙何其浩大,我们何其渺小,能有缘相聚,这是不逊色于彗星撞地球的奇迹!今天,让我们畅所欲言,把所有不开心的都讲出来,然后丢在这里,丢在这黄土茫茫的土地,然后,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台下double掌声雷动。


一个胖胖的少女首先上台:“大家好,我是叶子落了,今年十六岁。我十三岁时认识我前男友,青梅竹马,十四岁时我们第一次发生关系,十五岁时第一次堕胎,今年我们分手了。”胖女孩说到最后,脸上的雀斑都被晶莹的泪珠放大着。“分手后我茫然无措,不知道该做什么,所以我每天都疯狂地吃,因为吃的时候就顾不上流泪。我很恨他,觉得自己为他做了那么多,最后还是被对不起,我真的好后悔。”她泣不成声地哭倒在地。情根深种急忙上来把她扶起来,递给她一张纸巾,然后把她扶下去,周围的人纷纷安慰。


刘小豆看着哭泣的胖女孩,既有些同情,又觉得她很幼稚,感情是两个人的事,那么早就踏入禁区,难道自己一点防范意识也没有?还是孩子,就不要太早成熟,那样的代价太大。


第二位上来的是个带眼镜的男生:“我是流沙,今年刚读研。我和女朋友大一相识,相守四年,到了毕业的时候,我选择考研,她选择出国。”说到这,他微微一笑:“我其实并不难过,四年来我们就像家人一样,我尊重她的选择。所以我们很自然地分手了。现在她在国外,每个月都会给我寄明信片。上个月她告诉我,她有新男朋友了,我很替她开心。”他说完沉默了几秒,突然说了一句:“但我还喜欢她。”流沙下去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奇怪,有点难过,又有点开心,但更多的是说不清楚的情愫。


第三位上来的是个胡子拉碴的大叔,他上来就说了一句:“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季节啊!”然后他就下去了。全场愕然。好在情根深种及时救场:“刚刚的大叔真是言简意赅,想必一定有一段缠绵的爱情故事。感情到了深处,也许就没办法说出来了。好了,让我们有请下一位。”


接下来大家都陆陆续续上台,每个人都说了很多,但刘小豆都没有听。其实每个人都不会在乎别人的遭遇,他们来这里,只是想讲自己的故事。


接下来轮到刘小豆上台,他走上去,酝酿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季节啊!”


“二零一二年,世界末日,泰坦尼克号沉没一百周年,这一年,我遇上周小雅。我一直觉得,要是那一年真的是世界末日,那么周小雅就是我的诺亚方舟。”


“我第一次看见周小雅,就被她脸上永远不变的红晕吸引了。我爱这姑娘的傻里傻气。”


“周小雅成绩很好,我成绩很不好。所以我努力学习,后来我终于超过她了。”


“那天学校组织看电影,我坐在她后边,突然好像抱她,那天下雪,很美,我回来就向她告白了。”


“学校不准谈恋爱,周小雅总告诉我高考后再说。每天晚上我去买饭,带回教室,她像个懒猪一样过来吃。每次泡面的第一口总是她先吃。”


“冬天我就倒霉了,每次下课都要冲到饮水机那里帮她等水。”


“我要控诉周小雅,有一次她带来一盒牛肉干,我把她吃光了,她很不高兴。”


“我坐在周小雅后面,后来调座位了,我们每天写信,后来她不想写了,我还继续写。再后来老师按成绩排位置,我想坐她旁边,她不让。”


“有一次我买了一支新的笔,周小雅觉得很好看,就把它拿走了,然后把她已经用了的笔给我。哼~”


“小高考的时候,周小雅每天都带给我很多零食,每天给我带早饭,真是贤惠的妻子啊!”


“有时候上课的时候我会把手伸进她衣服里,故意捉弄她。中午午休的时候牵着手睡觉,哪能睡得着啊,她的手滑,一辈子都握不够。”


“后来啊,星空下一起走,星期天一起学习,晚上借同学的电话打电话,第一次亲吻,第一次送她回家。。。”


刘小豆不知道为什么已经泣不成声,他原本以为真的没有什么,没想到会是这样的难过。


“也许是早就开始了吧!从第一次的吵架开始,所有的信被撕掉,开始闹别扭,冷战,也许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吧!”


很多事情从脑海中翻涌出来,从前的种种,所有的欢笑和争吵。刘小豆突然想起给对方起的昵称,他叫卖火柴的小男孩,她叫卖火柴的小女孩。他还记得偷偷看她的分组列表,他在的分组是“我对他很重要”。


原来最感动的还是自己,最舍不得的也还是自己,原本是说给别人听的故事,到头来陷进去的还是自己。刘小豆一边流泪,一边微笑。台下的人也一边流泪,一边微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一段故事都是用心造就。


那天晚上,每个失恋阵线联盟的成员都喝的大醉,大家抱在一起,就像个孩子一样,不再压抑自己的情感,尽情地欢笑哭泣。胡子拉碴的大叔不知从哪弄来一把吉他,五音不全地弹唱着:“突然想起你,笑了笑自己,每个人心中都有个秘密。如果换一个时间认识你,可能会有更好的结局。你还像他们谈论的那样,一提起过去就变得沉默,其实这样的生活也不错,爱回忆的人不快乐。”


“na la li en la lei ...”


“na la li en la lei ...”


第二天临走的时候,情根深种给每位男士发了飞机杯,给每位女士发了杜蕾斯,大家这才知道他是开情趣用品店的。刘小豆被情根深种拉到一旁,他偷偷对刘小豆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看你特别顺眼,我有一套珍藏版的充气娃娃,不如送给你。”刘小豆本来想问充气娃娃的原型是谁,后来想想还是算了,摇了摇头道:“我最近打算出家,这东西给我也浪费,还是留着吧。”情根深种遗憾地摇了摇头。刘小豆突然疑惑道:“老情,昨天你怎么没有上去?”“嗨!都是一样的俗事,有啥可说的!”情根深种哈哈一笑:“我也就客串下主持人,图个乐呵。”


“老情,你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啊!”刘小豆幽幽说道。


“可不是嘛!能在这穷乡僻壤的开个情趣用品店,正常人也干不出这事啊!”情根深种拍拍刘小豆的肩,道:“兄弟,哥这辈子总结出来一个真理,只有充气娃娃才能永远陪着你!”


刘小豆无言以对。


大家伙最后伴着夕阳的余晖离开,情根深种骑着三轮车跟在后面,涕泪横飞:“下次再来给我带几个顾客啊!”


来这的路上,刘小豆终于想好了旅程的最后一站,西藏。他想,先前的旅程是因为周小雅,现在是因为自己。很久很久以前,在他还没认识周小雅之前,在西藏还没有成为文艺青年的心灵圣地之前,他就已经对西藏很想念了。不知道谁说过,喜欢流浪的人,大多是没有家的。刘小豆认识周小雅之前,就像一匹野马,有风就想要奔跑,等到他遇到周小雅之后,这马就自个儿给自己套上缰绳,谄媚地将它交到周小雅手里,嘱咐她一定要牢牢攥住。现在这马被主人放了,可绳还在,于是跑起来的时候,绳子就在地上沾满了灰尘。


有了灰尘就要洗,对刘小豆来说,西藏就是那个可以洗去灰尘的地方。


刘小豆没买着去西藏的火车票,计划生育这么多年,中国人还是可以成功占满地球的每一个角落。没办法,刘小豆上网一查,西宁有到西藏的大巴,于是一思索,就到了去西宁的火车上。这回刘小豆全程是站着的,因为坐票卖完了,到了晚上,刘小豆实在支持不住了,一屁股就睡在走道上了。火车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容易掩藏真实自我的地方,所有的疲惫和颓废都一股脑儿表现在脸上。


刘小豆晚上下车,差点被冻死。


西宁多山,坐落在青藏高原,海拔三千米。


人生地不熟,多亏美团,刘小豆在火车站附近找了间青年旅社,价格公道,六十八元一晚。火车站晚上的夜景挺美,但刘小豆实在没什么心情欣赏,为了省钱,在火车上一口没吃,一下车就撑不住了,青旅附近有间拉面馆,刘小豆进去点了一碗牛肉面,不好吃,但刘小豆吃的一口不剩。晚上他躺在青旅的床上,突然莫名地想家。疲倦很快上涌,刘小豆闭上眼睛,火车从脑海里驶过,突然遇到隧道,一片漆黑。


刘小豆一大早被屎意憋醒,慌忙跑到卫生间,肚子里噼里啪啦,空气中臭不可闻。一通解决后,刘小豆突然鬼使神差地想在这陌生城市里,打个飞机。撸了好久,刘小豆却始终找不到感觉,打飞机计划宣告失败。卫生间门突然被打开,刘小豆慌忙提起裤子。旅社主人是少数民族,她看着刘小豆:“你在这里干嘛?”“上厕所。”刘小豆有些慌张。“我不是告诉你这个马桶坏了,要去另一个房间嘛!”她瞬间炸毛了,开启数落模式,刘小豆在一旁做贼心虚,一句话也不敢反驳。等到她说累了,刘小豆趁机跑回自己床位。


叠被,跑路。


白天的西宁,四面环山,抬头就是世外桃源,白云深处有人家。天空澄澈,白云大片飘过,路上带着帽子老人在兜卖自制的酸牛奶。刘小豆买了两块馍馍,然后就准备去火车站坐大巴。住的地方离火车站不远,三两步就到了,刘小豆跑去火车站买票,排了很长的队伍,轮到他时,售票员告诉他西宁到西藏的大巴早就停运了。如果不是售票员长得漂亮,刘小豆估计当场就破口大骂了。自己坐了这么久的车,到头来换来的就是这个?这就跟盗墓贼千方百计找到墓穴的地图,结果挖到底的时候,墓主人变成僵尸把他咬死了。


有的人的人生是个笑话,刘小豆的人生是个冷笑话。


刘小豆记得给别人讲过一个笑话:“北极熊养了一只企鹅,有一天企鹅生病了,北极熊很伤心,他没办法给企鹅治病,因为他不是粉钻。”他现在比不是粉钻的北极熊更伤心。有黄牛贩子来兜售黄牛票,刘小豆毅然决然地拒绝了,他不喜欢做冤大头,更不喜欢以这种方式,他想如果有一天做了官,要把全天下的黄牛都挂在墙上,变成时代的遗像。


“我他妈不去西藏了!”他狠狠吐出一句脏话。


然后他选择去了青海湖。


重复的排队买票过程,刘小豆最后忘了检票,出来又被叫回去,耽误了一阵功夫。


他最后一个上车,三十六号座位,车上只有三十五号,他手足无措。好在前面剩了几个空位,他坐下,晕车,头痛,于是直接睡倒在座位上,车上的人满面春风,刘小豆的内心比外表更狼狈。他塞上耳机,随手放了一首歌,是张学友的《忘了哭》。他又一次想起周小雅,想像她陪着自己,穿越山和大海,穿过荆棘丛生的荒野,穿过无边无际的黑暗。思念总趁人孤单无助的时候偷袭,措不及防就被痛击。


耳机里张学友的声音依旧温柔:“我们一路都忘了哭,忘了怎么爱上彼此的糊涂。”


来西宁之前,刘小豆并未听过青海湖;后来从西宁回来,他从未忘了青海湖。青海湖就是有这么大的魔力,能让人见一眼就记住一辈子。


传说两个仙女在天上嬉戏,其中一个穿蓝裙子的仙女的衣服被撕下来一块,掉落到人间,就变成了青海湖,当然也可能是仙女湖,或者全天下的湖泊都是这块被撕下来的裙子变的,只不过大部分掉到地上的,都被人类的艺术家改成抽象主义,只剩下小部分,譬如青海湖,还保留着最淳朴和最天真的本色。


经过雪山,穿过油菜花地,笔直的公路直通天际,遥远的地平线被一圈蓝色覆盖,路边牛羊低头吃草,头顶不知名的鸟成群结队,这是看了一个G的岛国也不能带来的快感。在这片土地里,连牛粪和鸟屎也变得神圣起来,要不是藏族的大叔长得实在太过凶悍,刘小豆简直觉得这是一片天堂。


刘小豆下车的时候,迎面走来一群喇嘛,旁边有人介绍说他们刚从布达拉宫一路走过来,转山转水转经筒。每个喇嘛看起来都风尘仆仆,皮肤很黑,但是眼睛里闪烁出很坚定的光芒,莫名地,刘小豆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敬佩之情。青海湖的明信片十元三张,炸土豆十五元一份。圣洁的土地出神圣,然而庸俗也更甚。要不是有学生证,刘小豆估计就隔着栅栏远眺一下纯洁的蓝色,在外面吃碗牛肉面,然后就打道回府了。以前他不这么节俭的,认识周小雅之后,只舍得为她花钱了,现在她不在身边了,可是节俭的性格已经改不掉了。一份麦当劳可以吃三碗牛肉面,省下来,可以给周小雅买五只冰棍,她可以还给自己七个笑脸,所以,不吃麦当劳是很值当的事。


郑钧有首歌叫《风马》,刘小豆一直以为是很快的马,其实不是,风马是藏族的一种祭祀方式,也是一种旗,青海湖的入口处,五颜六色的旗子随风飞舞。刘小豆本来想租辆自行车,后来放弃了,不是太贵,只是寂寞。一个人骑车太孤独,风都不肯陪着,要呼呼地往前。刘小豆发誓靠两条腿,走遍青海湖的每一个角落,后来他食言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誓言这个东西,除非是对别人,不然纯属扯淡。就像两个人领了结婚证书,可是照样还有小三。


刘小豆虽然腿短,可是频率快,十多分钟就走到了青海湖边。刘小豆远眺青海湖的时候,觉得它是外边包养的情人,虽然美却很疏远,如今就站在眼前,发现反而美的不是那么惊心动魄,但却变得像妻子一样温柔。失恋的人总是灵感爆棚,刘小豆后来在他的失恋十三天日记里写到:“我看见青海湖的第一眼,就已经沦陷。以前老师教我们通感,我从未领悟,但如今站在这里,我却莫名地了然,因为我看见了一阵处子的芳香,和我在周小雅身上看见的一样。我爱青海湖,就像我爱曾经的周小雅。”


周围的人都忙着拍照,刘小豆不拍,就像某个著名摄影师说过的那样:“有时候我拍,有时候我不拍。”刘小豆自然没有那么高尚的境界,他只是觉得,只有在这片高原上,才能滋养出这么纯净的湖泊,而它也只有栖息在这里,才会如此纯净。一旦落在照片里,就沦为了俗物。


刘小豆沿着湖边走,然后碰见游轮,快艇,很贵,所以没去。他爬上某个地方,偷看一个小女孩,她在捉蝌蚪,笑容真甜,刘小豆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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