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辞长作岭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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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早以前我是个对荔枝没什么兴趣的人。

不喜欢荔枝的原因主要是剥皮太麻烦，而且荔枝尤为可恨的是有两层壳，一层外面的硬壳，一层薄薄的白色筋膜。荔枝肉又娇嫩得紧，用力稍大一些，一股清亮的糖水就滋人一手，弄得满手都是黏黏的糖浆。但要是急着去嘬那一口甜，又总不免吃到荔枝皮的那一股悠长的酸涩味，一时间舌头和口腔都变得木木的，吃什么都不好吃了。更何况一颗荔枝，费了半天力气，也只不过能剥出一小层薄薄的白白的肉，下面裹着硕大一颗棕色油亮的核，吃上一两颗，就没了兴致。

唯一让我觉得荔枝还算可亲的，大概就只有商店里卖的糖水荔枝罐头。但那年头吃罐头也并不是一件可以任性妄为的事情，更何况荔枝罐头一向是商店里卖的最贵的那一瓶。绝大多数时候，我也不过能沾一点别人的光，蹭上那么一两口罐头。倘若遇上叔叔或是舅舅从外地来，能吃上一整碗荔枝罐头——哦哟哟，那就不得了了。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没太明白苏轼说的”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这句话。倒不是不懂文字意思，只是觉得，就为这么一小口既薄又少的酸甜果肉，情愿长期住在又热又潮的岭南地区，苏大人这是得有多害口。

这个观念的改变是从我到了广东以后才有的。

起先是听狐狸桑说，他到了夏天时，吃荔枝就是一斤一斤的吃。虽然早就知道了昆明之外的地方，大多都是论市斤而非公斤，但还是忍不住要问他一句：”不怕上火么？“

毕竟，荔枝这种东西，搁在以往，随便吃几个就觉得喉咙开始发紧发干，然后我妈就必定拿着什么清火的药急匆匆地塞给我，一脸笃定地说我一定是上火了。时间久了，既形成了”吃荔枝=上火“这么个概念，根深蒂固，难以改变。

”不上啊。随便吃的。“狐狸桑一脸的理所当然，好像荔枝这种东西就是随随便便让人吃他一斤下去的。

初到广东的头两年，忙着调养身体，这不能吃那不能吃，自然也就没太在意荔枝这种我本来就不太喜欢吃的水果。真正注意到荔枝，大抵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

那是我头一次注意到水果摊上不是粗放地写着”荔枝“二字，而是一筐筐荔枝细细地插了牌子，写了许多名字。有”妃子笑“，有”白糖罂“，有”桂味“，有”糯米糍“……水果摊的老板娘见我满脸踌躇地徘徊在她摊子前，倒也豪爽，各样抓了一个塞给我，让我尝了再买。

这一尝简直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妃子笑与我早年间对荔枝的记忆基本一致，只不过由于身处产地，表皮还是红中带绿，没染上那种长途运输的棕色，看着比我记忆中清新了不少。艰难地剥下表皮，一口咬下去，也是那股熟悉的微微有点酸的甜味，倒是比记忆中的味道清爽了不少，或许也是得益于没有长途运输的缘故。

再下一个剥了个白糖罂，一口下去就知道这名字的由来了——直白而毫不含蓄的甜味，少了妃子笑的微酸，甜得直爽透彻。唯一的美中不足大约就是个头稍小，核又偏大，吃得不甚过瘾。若不是旁边还摆着一颗桂味一颗糯米糍，我大约就当场掏钱买下一斤走人了。

再一剥桂味，吃进嘴里就觉出了它和白糖罂的差别。果肉里裹着一层清香，不似白糖罂那么直白，多了几分含羞答答的桂花味道，甜味就分出了层次。汁水也较白糖罂更多上一层，剥皮时不小心溅到手上的些许甜味也甜得干净纯粹，再不似记忆中那样裹着几分果皮的酸涩，倒与记忆里的荔枝罐头有那么一些相似。至于你问我为什么最后没买么？两个原因，一方面是摆在一边，简直有荔枝中的橘猫感觉的糯米糍实在是显眼得很，让人觉得不尝不行；另外一方面是连吃两个甜到不行的荔枝我觉得有点齁得慌。

所以糯米糍进嘴以后的感觉就惊艳得很了：皮薄肉厚汁多核小，味道是清淡的甜味，刚刚好中和了桂味的浓甜。果肉厚重紧实，一咬一口甜浆，核小得几乎可以忽略，吃在嘴里的满足感根本不是前面几颗能比拟的。如果说前面几颗荔枝是过山车的一层层攀升，那最后的这颗糯米糍可就是越过巅峰一路翻滚冲刷了。

”老板，我要糯米糍，多少钱？“

”三十一斤。“

看看旁边，妃子笑8块钱一斤，白糖罂10块钱一斤，只有桂味跟糯米糍并肩而立，一起站在”30“的门槛上。我还在犹豫，倒是狐狸桑先爽快地说了一句：”来一斤。“

那一斤糯米糍吃得我满口香甜，竟不知不觉地吃光了整整一斤荔枝。等我惊觉这一”恐怖“事实并且跳起来要去找清火药吃的时候，狐狸桑又一脸老神在在地拉住我，直说不会有事，多喝水就好。我抱起水杯，咕咚咕咚就灌了两大杯水下去。

还真的没上火。

从此以后糯米糍就成了我夏天的保留节目。关注的时间久了，才知道糯米糍是荔枝里的名品，又是晚熟品种，一年上市的时间只有三周左右，赶上天公不作美的年份，可能只有短短两个星期能吃到。于是每过了六月中旬，我总格外地关注深圳街头的水果摊和荔枝摊子，一心就等着糯米糍上市，日日吃他一斤。

友人在北京，起先我跟他说起糯米糍荔枝的诸多好处时，他总不以为然。直到我找到了果园的网店，直接买了一箱给他寄去，他吃了一顿就痛心疾首地跑来找我，劈头的第一句话就是：”哎哟，我过去那么些年吃的那叫什么玩意儿啊……“

糯米糍晚熟，上市时间短，又怕热怕压。倘若没有现代发达的冷链物流，身居岭南之外的普通人，能吃到妃子笑已是极限，哪里吃得到糯米糍与桂味这等佳味。以往总惭愧于深圳无甚特产可馈赠外地亲友的我，如今一到糯米糍上市的季节，便是左右蹦跶，专门找那些还不知岭南荔枝之妙的亲友。网上见面，劈头就是一句：”我们这里的糯米糍荔枝上市了，可好吃了，我买一箱寄你要不要？“

待吃上一箱，亲友们便自觉地来要走了果园的网店地址，再去安利他们的亲友了。

我实在觉得，那家我已经买了三年荔枝的果园，该给我点推广费用了。

如今的我，已经落户特区。每每到荔枝季节，也仍循旧例，不问价格贵贱，买上几斤糯米糍荔枝往冰箱冷藏室里一扔，等凉透了再吃。荔枝里的果糖含量丰富，凉透了再吃时，清甜程度较温热时更甚几分，咬在嘴里简直比吃冰镇汽水还要爽出几个数量级去。

吃过了今年的荔枝季，又总是恋恋不舍地开始盘算明年的荔枝季几时到来，要不要提早去果园预定上几箱。不知不觉，如今也是我到广东的第八个年头了，我也真的理解了苏大人的那句诗：

”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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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要网店地址的诸君，可以自己去万能的某宝上搜店铺“南山荔枝大王”……反正我最近三年都是在他家买的……举报广告的手下留情，我真的一毛钱推广费都没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