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桃乌龙味的夏天。

玉竹加盟网 2023-06-26 22:58:15

【导读】01夏神兴许,酣睡了许久的天神悠悠然从梦里醒来,恰逢在天庭后花园精神恍惚的小龙女,突发慈悲,掏出了怀里凉若银河的前尘镜,递给她把玩。但错位的爱情不是爱情,错位的慈悲也不是慈悲,恍然大悟的小龙女,泪如雨下,一腔深情终错付,她爱了那么久,纠缠了那么久的朱哥哥竟然是一头猪,那她的朱哥哥又在哪里呢?如果不是这样,这一年,上海的夏天,雨怎么会多得怎么也下不完。傍晚,天色将黑未黑,乌云翻滚,又一场突降大暴雨,...



01 夏神


兴许,酣睡了许久的天神悠悠然从梦里醒来,恰逢在天庭后花园精神恍惚的小龙女,突发慈悲,掏出了怀里凉若银河的前尘镜,递给她把玩。但错位的爱情不是爱情,错位的慈悲也不是慈悲,恍然大悟的小龙女,泪如雨下,一腔深情终错付,她爱了那么久,纠缠了那么久的朱哥哥竟然是一头猪,那她的朱哥哥又在哪里呢?


如果不是这样,这一年,上海的夏天,雨怎么会多得怎么也下不完。


傍晚,天色将黑未黑,乌云翻滚,又一场突降大暴雨,解了万物的暑气。


很多人不知道,天上有神仙分别掌管四季,春有句芒,夏有祝融,秋有蓐收,冬有玄冥。《山海经·海外南经》里写:“南方祝融,兽身人面,乘两龙,为火神。”


相传,远古时,自燧人氏发明转木取火后,人类虽然有了火种,但不会保留和使用,后来重黎发明了使用火和保留火种的方法,黄帝便封他为主管火的正火官,辅佐赤帝神农掌管夏季。


在某个抬头的恍惚里, 林小白好像看到了威武魁伟,一头火发,傲立云端的夏神,正深情凝望着人间。四目相对的瞬间,天空被切成两半,一半雷霆万钧大暴雨,一半火云染天如油画。


若能一直活在幻觉里,人生是否会快乐很多?


宛若大豆的雨,噼里啪啦地从天空中砸下来,砸在楼顶车顶雨棚上,砸在梧桐香樟合欢树上,砸在阳台晾衣杆衣服上,安稳地落在林小白的脚边。


奇怪的是,她虽然蹲在阳台上,蹲在大暴雨里,衣服头发却几乎没湿。


夏神说不见就不见,天色说黑也就黑了。


“林小白的《一个黄牛的爱情故事》涉嫌抄袭我早期发在豆瓣上的《黄牛票上的爱情》,我当时还在读大二,随手写的,故事也就那样。但我没想到,人家从故事主题到男女主角的人设,抄了个遍,就这水平还敢微博认证作家,狗屁的作家差不多……我去翻了肇事者的微博,这个故事上个月好像还卖出去影视版权了?难怪现在很难看到好的影视作品了,这年头会写的混得都不如会抄的,劣币驱逐良币。”


微博ID为“金角大王的腿毛”,认证为“三流编剧”的博主,连发了3条微博控诉林小白抄袭。


正在闷头大睡,死缠烂打让周公教她下棋的林小白,不知微博上已经炸开锅了。


有条指名道姓@她,骂她抄袭的微博,两小时内阅读量迅速窜到了350万,很多微博粉丝800万以上认证过的明星,平常的博文真实阅读量都达不到这个数据。她最新发的三条微博被各种路人网友硬生生把平时门前冷落车马稀的阅读量分别顶到了35万、45万和62万,十个有九个在骂她。


“抄袭狗滚出微博。”


“她长得好丑啊,还有脸发自拍,我家二哈都比她好看。”


“真是脸大如盆,哎呀,我最近在喝一个很神奇的青汁,2个月瘦了15斤……”


“ball ball你们这帮抄袭狗给原创留点活路吧。”


“太严重的抄袭了吧,内容相似度75%”


“这年头作家也太好当了……”


除了骂她的,还有在她的微博评论区聊天的。


“林小白这人是谁啊?我都没听过。”


“抄袭狗呗,要不怎么说糊咖胆子肥呢。”


要不是她的微博设置了仅显示半年,八百年前发表的中二文字也一定能被网友挖坟、反复鞭尸。


暴雨前的天气闷热得像极乐汤的汗蒸房,让人呼吸困难。


美股四次熔断,澳洲发生本世纪最严重的森林大火,超过30亿动物死亡或流离失所,印度诈骗犯扮精灵卖阿拉丁神灯,从一个医生那里骗了310万卢比(约4万美元),十四亿中国人被困在了家里,死寂午夜一头野猪在高架上狂奔,比起魔幻现实主义的2020,比起这些,她的故事稍显平淡。


北京总公司下了裁员通知,她失业了。又爱情滑铁卢,失恋了。


这个夏天,远比林小白想象中漫长。


失业的头两个月还是很爽的,不用给资本家打工单方面被压榨,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叫自由的香氛,不用上班,不用盯后台数据,不用扛KPI,不用对着显示器敲脑袋绞尽脑汁地想今天的公众号头条要追什么热点,写成什么样才能叫数据好看一点,才能拿到这个月的绩效奖金,睡觉睡到自然醒,打游戏打到手抽筋,一天点四次外卖,三顿饭加一次夜宵。积了一层灰的投影仪也终于有时间执行它的历史使命,豆瓣TOP250的电影片单熬夜刷得很愉快。


城市解封,快递恢复之后,她报复性消费般清空了购物车,某橙色软件上32件待收货看着叫人心里踏实,以前有工作的时候,周一进公司最大的动力就是收快递,现在失业了,下楼拿东西的最大动力仍是收快递。


从第三个月开始,日益缩水的支付宝余额和每月如期而至的信用卡账单,让林小白焦虑、惶恐,宛若心肌梗塞。就算失业了,房租水电生活五险一金朋友的生日礼物等硬性开支一样也少不了,她看了眼余额,她的存款够自己在局促的出租屋里再当半年废物,然后,就得在交不起房租被房东扫地出门之前麻溜滴滚出去搬砖,任劳任怨地接受任何工资价位的工作。


失业让她更坦荡地当“手机重度依赖症患者”。


失恋则把她变成了“网抑云死忠用户”,躺尸在每一首界于“治愈和致郁”之间的情歌评论区,花心思扒拉别人的暗恋故事、失恋故事、舔狗故事、绿帽文学、爱而不得,等等。


林小白不懂投资,但她非常擅长用伤心对冲伤心。


那阵子,白天不是白,夜晚不是晚,林小白凭借着敏锐的直觉把头疼分成了十二个等级,尺度微妙把控在濒临猝死之前瘫在床上睡觉。


这得感谢阿树同学分享的人生第一次当舔狗的宝贵经验。


读材料科学与工程学专业的他,虽自诩英明神武,一路从大一单身到了大四,又从就业单身到了失业,揣着三千块钱的银行卡就跑去杭州跟朋友一起创业了,美其名曰“技术入股”。


于是,一路单身到二十七岁的一米八二的阿树同学,人生第一次谈恋爱就当了小三。


还是给自己的实习生当小三,这剧本,连灵感枯竭时爱猛洒狗血的林小白都不敢这么写。


他在知道自己是男小三以后,还没来得及难过,没来得及难过之余摆点姿态借机转正,就单方面被分手了,实习生的理由听起来十分合情理,开学了,她又要准备考研,又要陪学长约会,分身乏术,就不耽误阿树了。


他的存在大概是人家暑期实践之余的调剂品。


再一次喝酒喝到形神恍惚后,阿树悟出来一个道理:比起当舔狗被实习生牵着鼻子走之外,分手更令他难过。他都不介意当小三了,实习生为什么要介意多一个男朋友呢?


林小白问她喜欢那个女孩什么的时候,妄图找点有用的蛛丝马迹,“她很可爱,眼睛干净明亮,好治愈”,阿树一说完,林小白沉默了,这是高手,她不配分析。


四月里有三天,阿树一个小时都没睡。


于是,安慰朋友失败的林小白至少学到了,人体不睡觉还能喘气的极限是三天。


虽然,那是另外一个风花雪月有点绿的故事了。


02 抄袭风波


“咚咚咚——”


“咣当咣当——”


“810开门——”


那砸门的架势像要把房子给拆了,这下,哪怕沉睡如被催了眠的猪也醒过来了。


林小白打了几个哈欠,披了件绿色衬衫去开门。


“我说,姑娘,这都4月9号了,你3月份电费还没交,再不交今晚可断电了啊。”


物业大叔晃了晃手里的牌子示意,“微信还是支付宝?”


“多少钱?不好意思,我忘了。”


“532。”


“532?”她在心里说了句,靠,这么贵,下次再也不租公寓了,这哪是交电费啊,简直是割肉。


月薪2万多的时候,五百块毛毛雨,但532块对于失业三个多月的她来说,是笔巨款,一星期的饭钱呢,用支付宝面部识别付款的时候,她感觉脸在疼。


比五百多块电费更让她吃惊的是,自己微博主页上惊人的访问量、爆仓的评论和未读私信。


割完肉,关上门。


清醒了许多的林小白,花了5分钟梳理了剧情后,自言自语,“哦……”


“有人骂我抄袭。”


但她瞄了几眼,那个金角大王的文章,跟她写的完全不是一个故事,除了男女主角恰好是黄牛和大学生之外,毫无相似之处,这也能按头抄袭?有些网友微博断案的水平越来越高了。


照以前的火药桶脾气,她看到那种胡说八道的微博肯定立马火冒三丈,啪啪啪地打字回骂,直到把对方喷成蜂窝煤了。她虽熟练掌握国骂C语言,但至今没发挥过几次,甚是寂寞如雪。


可怪就怪在,这次她怎么一点都不生气?


宅太久,不光脑子,连情绪力都蜕化了?


她废物到连给自己做辩护的能力都没了?


她不生气,只是兴奋中夹杂着一丝小失落。没想到,她终究还是凭狗屎运三十而立了,三十岁生日之前竟然一分钱没花上了趟微博热搜。


简直可喜可贺。


她以前听当好声音执行导演的泰锡提到过,微博热搜榜一般30万起一个位置。


这么重要的时刻,她竟然错过了。


要是知道她一个十八线能被骂这么惨,真应该早点开通“广告共享计划的”,还能赚点外卖钱。


果然猪在风口上飞起来的前提是,猪不能太懒太贪睡。


在这个资本和舆论挟持风向的社会,风起蠢猪飞,风落,神仙都救不了。


她就睡了一觉,蹿进了热搜前10,又很快被某某明星隐婚生子,某某明星出轨,某某明星被前任爆料冷暴力PUA骗钱等热搜条目挤出前10,降到了23位。


无聊的人,她向来懒得搭理。累。


她呢,照例吃喝睡宅,如鲁迅笔下业务熟练的冷漠刽子手,每日凌迟时间。


网上的信息懒得看,也懒得回,索性把微博设置了关注后才能评论,私信也关了。


要是哪天恰逢脑子清醒一点,便打开pages写一会儿剧本。


她那图个清静的行为,在某些不明真相的网友那里上升到了“做贼心虚”。


微博上骂她的人更多了。


各种优美的网络词汇、国骂C语言在她的微博转发区炸开了花。


有好事者去翻她早期发布在QQ空间、人人网、各种论坛贴吧的帖子里,掘地三尺找黑料骂她。


十八线女作家果然没人权。


她第一次觉得饭圈文化也不全然是糟粕,如果你是个明星,是个流量,你被人骂到体无完肤P血腥死亡图片的时候,还有粉丝站出来维护你。


那一刻,她十分羡慕,正儿八经的戏没拍过几部,却在各大综艺里非常活跃的流量小生L、流量小生Y和流量小生C。


好在看客们骂着骂着也就累了,微博总有新的热搜,他们的热情和火力很快就转移了。


人类只能靠魔法打败魔法,能打败没头脑的只有不高兴。


以为这场闹剧终于告一段落的时候,先是邮箱收到了黄柠檬影视公司的影视版权解约通知,紧接着又收到了版权经纪珍珍给她的一大长段微信。


她连拿到那笔钱后第一时间要买点啥都想好了,结果全泡汤了。


默默地把购物车和小红书收藏夹里的东西全都删了。


林小白跟珍珍关系很好,珍珍给她交了底,话说得清楚、直接。


虽然最后证明抄袭的事情子虚乌有,但毕竟引发了一场负面风波,2019年年底新冠疫情大面积爆发以来,停工的停工,撤资的撤资,有拍完了播不了的片子,也有拍到一半投资人跑路的电影,全国范围内倒闭的影视圈的小鱼不计其数,剩下的大鱼也都没往常那么光鲜亮丽了,现金流紧张得狠。


原本,林小白那个本子能推得出去,一方面是故事确实不错,另一方面有两人交情的原因,圈子外面卧虎藏龙,能写好故事的人也不少。


影视公司为了应对洗牌的寒冬,为了省钱开始从编剧到演员、制作团队全方面地挖掘新人。


但现在,寒冬没过去,2020年开始,舆论风向又很妖怪,舆论风险成了一个人最大的风险,再大的大树也能说倒就倒,民意审判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


所以哪怕是珍珍她力荐这次也……


林小白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又看到微信顶部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她觉得后面的内容已经不重要了,珍珍这样已经够了。


当年珍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是小白陪着她走出来的,这么多年,两人一个在北京,一个在上海,联系不多,情谊没断过,偶尔吐个槽,互相分享个好消息。


她还在读大三的时候,中文系毕业的珍珍已经进了国内靠前的出版公司。


珍珍做过好几本畅销书,还凭借自己的能力在同样寸土寸金的北京买了房,安了家。前两年,出版业没往常景气,珍珍就跳槽去了影视公司,谁料到刚进去没多久就赶上了疫情和影视寒冬,之前有段时间,珍珍还跟她吐槽过,早知道不买房子了,北京房价最高的时候上了车,现在收入不稳定,每个月的还贷日都很焦虑。


至少,珍珍没因为两只脚都踩在影视圈里就变得势利。


林小白本来心疼自己多一点,无端被骂被黑,正等着版权费到账还卡债还外债的,这下好了,几十万合同又打了水漂,但看到珍珍用力打了那么多文字,思绪忍不住跳台。


你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的很脆弱,尤其沾上金钱的时候,只有不确定的关系,才那么用力,若是彼此笃定,其实很多时候话不用说得那么明白的。


稀里糊涂的表达会伤人,但有时,话说得太明白更伤人。


过度的坦白像浑身长满刺的玫瑰。


她给珍珍连回了几条,“亲爱的,没事的,我懂。”


“这次不行就下次呗,天无绝人之路,说不定下次能卖个更好的价钱呢,对吧。”


“再说了,只要你还在这个圈子里,只要我还在写,未来尤可期。”


一半回给珍珍,一半在安慰自己。感情的事情已经够让她焦头烂额的了,她感觉自己像烧了大半截的蜡烛,还剩那么一小截了,得省着点用。不能再情绪消耗上再用力了,她承受不起。


原以为东方不亮西方亮,现在看来,她人生的电力系统可能正在遭遇瘫痪危机。


这一天是4月9号,这个夏天的故事,好像要从1月21号说起。


03 分手


“李编辑,我失业了,光荣地被裁员了,最近很闲,如果稿子要改的话,记得召唤我。”


“编辑大人,在吗?第二本书再版的流程走完了吗?”


“你那边没事吧?感觉你消失很久了……”


“额……看到信息回一下哦。”


“???”


那是1月21号,1月27号,2月14号和3月27日。


连林小白还在读小学偷偷摸摸谈恋爱的小外甥都知道,一个人要是48小时还没回你微信的话,那他就是不想回,王者荣耀能强制未成年人下线,但没什么事情能阻止一个成年人48小时不摸手机。


所以,早在21号的时候,林小白就已经知道再版的事情不妙了。


等她收到编辑回复的时候,已经是4月5号了,李编辑说,他失业了。


加上母亲去世,就索性把北京的房子退了回家呆了几个月,但也没清静成,老家的房子是宅基地,为了房子弟兄几个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


他也每天焦头烂额的。谁也不想搭理。


补完失联这段时间的剧情,李编辑自我调侃,“许是憋久了一时没忍住,家丑外扬,让你见笑了。”


林小白看着手机沉默了,我们毕竟还是对他人的生活缺乏想象。


2020年,每个人的日子都不太好过。


“我们放过彼此吧。”


“好”


连标点符号都不愿多打了,林小白把那个人拉入了黑名单。


讽刺的是,哪怕是黑名单,他也排在第一个,唯一的一个。


记得刚在一起的时候,他给她写情诗,他写,“果汁分你一半,被子分你一半,所谓爱你,所有密码你生日,晚上抢你被子,清晨吻你起床。”


她吐槽他土味又没原创精神,但还是很开心地回道,“我啊,喜欢风,喜欢云,喜欢天上的星星、森林里的萤火虫,喜欢白葡萄酒和有钱花。就是不喜欢你。但,刚才那句是假的。”


热恋时头脑发热吐出去的情话,分手以后都成了鬼话连篇。


事后回想,没有浪漫,只觉得慎得慌。


那天刚好4月1号愚人节。


愚人节是真的,分手也是真的。


他们在一起三年,2019年年底一起旅行的时候还很甜,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哪怕她用力敲自己的脑袋也想不起来,2020年最初的几个月里发生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是她无理取闹,还是他又食言了,还是他那个喜欢搞事情的异父异母的妹妹?


她想不起来了,头很疼。她记得无数他们之间相处的细节,却想不起来究竟是哪个原因必须分手,只能分手。


头昏昏沉沉的,思绪继续乱飘。


她记得,有一次他们吵架,恰逢某个男人越挫越勇,热烈追求,屡献殷勤。


那男人知道她有男朋友,但这点,似乎并不妨碍他做他想做的事情。


当时两家公司正在谈合作,她不能把话说得太重,温吞地防御。


项目启动会开到很晚,他提议挨个送住徐汇区的同事回家,也执意送她,把她留到了最后送,她没拒绝,心烦意乱地接受着他的安排。


到了小区门口,她以为他会放下她就走,没想到他把车停在了路边,似乎要送她进小区。


她正想着怎么拒绝的时候,那个男人,打开了后备箱,拿出一束白玫瑰和一个精致的礼盒,递给她。钱不是白花的,关系也不是白打点的,他怎么会不知道她独爱白玫瑰。


“生日快乐。小白。”


但那人不知道,林小白爱的不是白玫瑰,是某个人送的白玫瑰,她最爱的其实是绿桔梗。


沉默和抿起的嘴唇,暴露了林小白的情绪。


他们一起开过很多次会,他知道,每次她有不同意见又在忍住不说的时候,就是那副表情。他故意忽略这种觉察。没关系,比起她的小男朋友,他有的是耐心。


小白感谢他的用心,可这种用心在她动心之前,只是一种负担。


只好一次性把话说完,郑重拒绝。


她本来想等项目结束后再说的,就当她是个坏女人吧。


并非蓄意使然的欲擒故纵,到底还是欲擒故纵,她没什么好为自己辩解的。


回到房间后,心头涌起莫名的火气和委屈。


赌气给他发短信,“乌振东,你这个小王八蛋,你为什么不来问今天有几个人到我这里排队?”


“就不问,气死你。”


“王八蛋。”


“不重要,我在第一个就行。”


“我不在第一个没有人排队也没意义,我在第一个,有一万人排队也没意义。笨蛋。”


这大概是他说过的最臭屁的话了,林小白偏还吃了这一套。乌镇东这个钢铁直男,讲的情话,要么不浪漫,要么乌鸦嘴。这是他们两个在一起之后,乌振东唯一一次没有乌鸦嘴的情话。


“真的是……谁给你的自信和勇气!”


“梁静茹。”


“你赶紧睡觉吧,笨蛋。深圳的事情忙完了,我明天回上海,不过,要隔离完才能去见你。”


“哼。” 幼稚,是给对方台阶下的开始。


“哼。” 对此,他俩心有灵犀。


“你能不能有点创意,别学我。”


“你能不能有点创意,别学我。”


“乌振东是大傻逼。”


“乌振东是大傻逼。” 林小白说什么,乌振东就原封不动地回什么,搞得她又气又想笑。


“回来就回来,关我什么事哦。”


“现在气是不是消了很多啊。生日会给你补的,到时候,任林大小姐差遣。”


“臭猪,晚安。”


“晚安,笨蛋快去睡觉。”


乌振东自知理亏,更知道吵完架小白主动给他发信息,就是气消得差不多了,得趁热打铁顺杆爬。


林小白不是因为他没陪她过生日生气,她知道项目有突发状况乌振东要飞去深圳替同事擦屁股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她就是气他答应的事情做不到,机票酒店很早就订好了,但每次都是最后一分钟乌振东说去不了了,她也是请了假提前把所有的工作交接好,带上电脑随时准备在路上办公,才协调好时间去旅行的。圣诞节是这样,生日又这样。


他每次生日,她都提前几个月开始想送什么礼物,怎么庆祝的。


每次都花很多心思,每次都送不一样的。


反正很气就对了。


他们跟别的情侣一样,会腻歪,也会吵架闹别扭,但每一次,也都会有人先低头。


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一段感情走到最后哪怕是再鸡肋再不堪,也能继续的,除非两个人都累了,倦了,都不想往前走了,都不想再努力了。


她过马路一向毫无章法,永远不知道眼睛先看左边还是右边。


有次出了影院过马路,她差点被迎面过来的一辆黑色奔驰撞到,乌振东眼疾手快把她拉回安全区域,半是宠溺,半是玩笑,“以后过马路,你得站在我右侧,这样车子先撞我。”


“乌同学,你正常一点,我有霸道总裁过敏症。”


那是他们恋爱的第二个月,林小白瞪了他几眼,一心只想用封箱带把他的嘴封上。


她当然也记得当年看《爱乐之城》哭得一塌糊涂。


那个人一把她搂在怀里安慰,说,如果以后分手了,千万别删他微信,就算分开了他也想一直看着她,她立马顾不上难过了,立刻从电影的缱绻剧情里弹出画面。


只顾着骂他乌鸦嘴。


原来,他们之间的剧本早就写好了,从没打算过将来的过去,写好了不会有将来的现在。


爱情轻狂浓烈后的灰烬,弥漫在愚人节的空气里。


她又撕了一页日历。


“在否?”


“昨日刚回北京,才进新公司。”


再次收到李编辑的微信是5月8号,他回北京了,进了新公司,新公司主要做经典文学和儿童教育,新人的作品很少碰,但他说有机会一定会帮她推荐。


那一天,除了李姓编辑的信息,微信上还有1023条未读,但她懒得看。


那一天,她把乌振东的微博也拉黑了,至此,他们之间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扯断了。


那一天,她单曲循环了32遍张学友的《认床》。


里面有一句歌词,“日记上写着五月八号,我换了新床。”


歌神认不认床她不知道,但她那些日子都睡得不安稳,经常失眠到天明。


生活烂尾烂得比她写的小说还要肆无忌惮,真情实感遭雷劈,谈恋爱不如搞事业。


04 李老师走了


等林小白,喝完第二杯白桃乌龙冷泡,咽下堵在喉咙里那份天王老子打电话也不搭理的厌世后,开始做个人,拿起手机挨个回复信息。除了一大堆未读,还有7个来自陌生号码的未接电话,她没有回复陌生号码电话的习惯,多半是骗子,压根不去搭理。


还有1条待通过的微信好友申请。


她点开一开,“李超?”


她有个中学同学叫李超来着。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李超。


通过后,对方秒回。


网上说,许久没见的老同学,联系你无非三件事,“结婚、借钱、给他家孩子投票”。


但李超并没有按照这个俗气的剧本演,简单打招呼后,直奔主题,“李老师去世了,肺癌晚期走的,你回来送她一程吗?”


这边一阵沉默,他以为林小白没听明白,赶忙解释。


“我姑李文华,咱们初中语文老师……”


李姓在南山是大姓,林小白家住在北城区,北城区的李姓人家多是抗日战争年代从外省迁移来的,东城区则不同,都是土生土长的南山人,东城区的李姓人家多少都沾亲带故的。


所以,不用李超多解释,林小白怎么会不知道是哪个李老师,她可是李老师的得意门生,中学时代,她严重偏科,数学烂得一塌糊涂,唯独语文一骑绝尘,不仅常年盘踞班级第一,年级前三的位置,作文经常被当作范文在李老师代课的其他班级朗读,还替学校拿过很多作文比赛的大奖。


李老师惜才,当年很照顾她。


经常把她从被班主任罚站的尴尬场面里,解救出来,让她帮忙一起改作文,或是干点别的活儿。


数学不及格,妈妈被叫完家长,没出校门就抽了她两耳光,也是李老师路过,解围。


可这些年,因为家里的变故加上被催婚的原因,她越来越害怕回家,那个家给不到她任何理解与安全感,她一年能回去一趟就不错了,有十几年没见过李老师了。


林小白清醒了,她有什么资格逃避,厌世。


就算逃避,就算躲进深山老林,就算躲到世界上最隐秘的角落里,现实想抽你耳光的时候还不是说来就来。她没想到再次听到李老师的消息,竟然是这般场景。


她见不到她了,等不到她为她骄傲的样子了,她好没用啊。


再过两个月就三十岁了,还是毫无长进。五年前就许下的目标,如今依然是目标。


“到,肯定到。几号葬礼?”


“李老师家还在原来的地方吗?还在二中附近吗?”


“没搬过,10号你来得及吗?我开车去高铁站接你吧。”


“那麻烦你了……” 这句刚打完,林小白赶紧打开电脑查信息。


微博昨天刚推送过新闻,南京又有新冠确诊病例,从上海坐高铁回南山的话,一定会经过南京,过南京的话健康码一定会变黄,看来只能开回去了。


于是,她把刚才那条信息删掉重新回,“不用啦,我找辆车开回去。”


雨嘉是林小白本科时的学妹,那时雨嘉刚到N大,人生地不熟的,她爸妈就托人拿到了林小白的联系方式,拜托林帮忙照顾。一来二往,两人熟悉起来,她们又先后到上海来工作。


平日里联系不多,但互相,有求必应。


林小白给雨嘉发信息,问她借车,结果雨嘉的车前几天让人给撞了,还在修。


正聊着还有谁的车能借,雨嘉灵机一动,“我有办法了,李梦姐这两天刚好要回南山,我还让她帮忙带了点东西回家,你可以去蹭她的车。我读研的学姐,也是我们老乡,南山的。”


“会不会太麻烦啊?要不我再问下别人。”


“不会啊,李梦姐人很好的,小时候我们两家上下楼,都住建小旁边的法院家属大院。


“等一下,李梦?木子李,林夕梦,住南山建设小学旁边,她爸是不是法院院长?”


“小白姐,你怎么知道的?”


“她应该是我小学同学,你有她照片吗?发微信给我看一眼。”


如果是那个李梦的话,她们不仅是小学同学,还是幼儿园同学,只是初中同校不同班。


在林小白的记忆里,李梦是小公主一样的存在,家境殷实,学习成绩很好,不偏科,人又很文静,每个老师都很喜欢她。


在班里,她俩轮流考语文第一,所以,虽然平常说话不多,但暗地里,两个人彼此佩服。


林小白看完雨嘉发的信息后,确认了是她记忆里的那个李梦。


李梦的微信头像是职业照,非常干练。


谁能想到,十几年没见过的人,在老家过年逛超市都从来没撞见过的人,竟然能在偌大的上海,用这样的方式重新遇见,缘分有时候真奇妙。


05 故人依旧


随后雨嘉拉了个群,三人在群里热聊,忆起了各自的往昔。


李梦是国内一家顶尖律所的高级合伙人,她的办公室坐落在繁华的静安寺附近某个高档写字楼里,她最近在帮一个李姓老板处理离婚官司,涉及到私生子和大量的财产纠纷,那老板是南山商会的,有些材料和手续上的事情得回南山处理。


事出紧急,她准备9号晚上跟当事人碰完面之后,连夜开车回南山。


这正合林小白的意,这样,既不会错过送李老师一程,又不用呆在南山太久,面对家族里的一地鸡毛和爸妈的催婚,反正,过家门而不入这种事情,她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去年九月许晴结婚,她从上海回南山也是当日往返,要是还活在火车K字头时代,她最快往返也要转车,也只能隔天,那样就必须得硬着头皮回家住了,南山那么个丁点大的地方,她要是呆个两天,肯定会被家里亲戚撞上的。


感恩高铁,帮她避免了不少困扰。


隔天,林小白背了个旅行包去找李梦,只带了洗漱用品和一身换洗的衣服。


堵车,当事人还在外地赶回上海的路上,刚好挤出了1.5小时的空档,李梦把林小白的旅行包放到她办公室以后,便找了家泰国餐厅,请小白吃饭。


落座、点完餐以后,林小白才开始用眼睛重新录入眼前这位小学同学的信息,李梦依然是一头温柔的长发,简单盘了起来,小巧的耳朵上戴一对精致的水滴形珍珠耳环,无名指上则戴了个镶了一圈钻石的玫瑰金戒指,leve系列,那款小白收藏过,所以有印象。


穿一身条纹西装,职业女性的干练很显著,最大的变化可能是活泼健谈了许多,撇开长大后的环境变化,多半是律师的职业属性对性格的再塑造,林小白印象中就没有口才不好的律师。


怪的是,十几年没见了,林小白对李梦的感觉却毫不陌生,有种天然的纯粹信赖。


两人对面聊天,掌管话题开关的螺丝坏掉了一样,话题一打开就收不住了,李梦的老公李云霄下午在处理别的案件,跑了趟浦东的法院,晚餐姗姗来迟,好在他也是个健谈的人,很快加入聊天。


从上海开回南山,哪怕不堵车也要五六个小时,堵车就没点了,林小白原先还担心路上是时间长没话说会尴尬,这么一看,多虑了。


而且口味也很合,南山的姑娘偏爱辛辣刺激,李云霄受到李梦影响,口味也越来越重。


能吃到一起,话题跨越五湖四海、三餐四季、娱乐八卦、文学与主义,还能聊到一块的人,很难不成为好朋友。所以一餐饭,三人都很愉快。


起身返回律所之前,林小白已经预定了这对在上海律师界叱咤风云的“李氏夫妇”的故事素材。


饭后,李梦和李云霄在会议室跟当事人碰面,林小白一个人在李梦的办公室改稿子,顺便帮她刷网课和学习强国。


这时,距离林小白失业已经半年了,要吃饭付房租付账单苟活于世的求生欲终于盖过了儿女情长,但她投了50多份简历依然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后,开始“葛优式躺平”,说努力吧肯定谈不上,说躺平吧也不完全,断断续续地投简历,零零碎碎接点活儿,托以往人品的福,从前一边上班一边码字的时候,给不少广告公司和出版社的朋友找过资源、帮过忙,尚不至于饿死。


所以说,人在江湖飘,友情价更高,爱情算个屁。


多一个前任多一种心肌梗塞的可能,哪有多一个朋友多条路这么香。


那是一篇帮某正在参加热播综艺的Z姓男明星写的立人设的公关稿。


这类稿子很好落笔,按照固定的套路写就行了,把客户提需求时要求的点立住,无非站在粉丝的粉红泡泡视角,熟练运用超倍数放大镜,把芝麻绿豆皮肤纹理一样细小的优点、才华,放大十倍百倍,用彩虹屁文学,广而告之,不需要你自作聪明做其他发挥,一晚上糊弄个1-2篇问题不大。


奈何Z明星的经纪人事儿比较多,既不想得罪圈内人,又想踩同期录节目的其他几位嘉宾,“明褒暗黑”这就有点为难林小白了,于是,一不小心稿子改到了第五遍。


她抬眼一看墙上的钟,夜里十一点四十五了。


李氏夫妇依然在会议室见客,他们跟当事人已经谈了三小时十五分钟了。


在上海,不管是哪个行业,想做到顶尖都非易事。


凌晨的上海,你路过任何一栋律师、会计事务所、广告人、互联网人、电商狗入驻的写字楼,抬头望去,迎面而来的都是呈方块状散射的灯火通明。然而,这些人苦逼之余还有光鲜,苦逼之余收入抚慰,城市里有更多的未眠人,他们是不被看见的,没有话语的,他们的工作环境更恶劣、劳动时间更长强度更大、收入也更低微,他们显有机会占据舆论高地,上新闻版面,哪怕只是短暂地。


原本就被Z姓男子的稿件折腾得头脑昏沉,再想到这个更是心情沉郁。


她准备趴一会休养生息,刚才沉浸在改稿子的氛围里,都没意识到23度的空调实在太冷了,冻得只穿了短袖的她,手臂上的汗毛全都立起来了,根根分明,胳膊上都是鼓起来的鸡皮疙瘩,中央空调又没法调温度。


恰逢很久没联系的东琪给她发信息,问她最近怎么样。


她一边微信上跟东琪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一边纠结要不要开通会员补一下脱口秀大会第二季的内容,她忽然意识到以前默默嫌弃到处问人借视频网站会员也不肯自己开的人有多么“政治错误”了。


她不是那个对钱没概念、不知天高地厚、动不动就买买买的“魔都丽人·白”了。


她堕落了,又升华了。


此刻,她是对生活有了新的领悟的——“葛朗台·白”。


25块钱不多,但她付款的时候犹豫了,搁在以前,各大视频网站会员随手就包年了,大抵正是因为花钱没个计划,她认真工作了六七年才没存下几个钱。


一个疫情期间无限期失业、家里蹲、每个月靠写稿最多赚个两三千外块的她来说,每笔开支都需要掂量一下。白嫖不可耻,钱得花在刀刃上,要不古人怎么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呢,她已经穷得不要脸了,穷得准备去问五百年前的前前男友借视频网站会员了。


许是人穷志短的神秘磁场开始发挥作用了,她还没开口,东琪直接一个微信电话过来了。


“你干嘛呢?”


“这么晚还在别人办公室?”


好久没听到他的北京腔了,刚分开那会儿,她每次看张一山拍的戏,都会走神0.3秒,条件反射地想到东琪,北京人讲话真是共用一个模版。


“不是别人,小学同学啊,我晚上搭她的车回南山。”


“男的女的?”


“女生。”


“问问,怕你不安全。” 东气关心林小白,但又怕这份关心过了,她又把他删了缩回去,搞得连朋友都没得做。现在讲话就比较顾忌分寸,不像从前肆无忌惮地贫嘴。


“没事儿,我在办公室,不在马路上。”


“也是,你长得就很安全。”


“GUN滚……你这是专程打电话气我来了?”


“你刚才说冷,怎么没带外套?”


“忘了。这次回去比较匆忙。”


林小白把她要回南山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你Y还是老样子,迷迷糊糊的。”


“你在家里了吗?”


“没呢,还在单位忙,疫情一来就没停过。”


“哦……”


“那个,我没什么事,怕你睡着了冻感冒,你那身板我还不知道。打字太慢了,不如打电话陪你聊会……” 没等林小白接话,东琪又说到,“你同学那边几点结束?太晚了你们开夜车不安全。”


林小白有感动,尽管那个情绪流淌得很短暂。


六年前,他们分手。


林小白从北京一路哭着坐高铁回了上海,G143开到济南西的时候,她把东琪的微信给删了。


那时没有疫情,除了明星艺人,保持戴口罩习惯的人不多,到了上海虹桥出站以后,她红肿得像灯笼的一样的两只大眼睛,起到了绿灯的功效,一向人山人海人挤人的虹桥也没有很挤,大部分抬眼看到她的人,都会自动让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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